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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臣(10)

南边靠窗半桌上一个汝窑粉青釉瓷瓶,盛满水,斜放数枝素心兰;上首排着一张大理石长案,案上摆着一盆红珊瑚盆景,珊瑚颜色似火一般。

谢翊心里暗忖难怪都说海商富豪,这栋小楼外边看着平平无奇,进来才发现豪奢华美如此。

两个侍卫一个站在门口把守着,另外一个上前替谢翊宽了外氅衣和斗笠,却只听到楼板声响,一个婆子带着一双童儿上来,童儿一个手里捧着整齐衣物,一个手里捧着铜盆老婆子手里则一手提着一个巨型铜壶,一手提着一桶清水。

婆子面色黑红,粗布衣裳袖子挽着露出粗壮手臂,上来鞠躬道:“老婆子见过公子,我是来送水的,另外少爷交代,问问贵客,已是晚食时刻,正好厨房的菜也都做好了,请问公子是否稍用一些?老婆子做的菜还过得去,这样大雨,喝点热汤也好,有清鸡汤,还有上好的鳆鱼。”

谢翊看那婆子将铜壶里滚热的水注入铜盆,热气蒸腾,动作麻利,说话又很是爽快,便道:“有劳这位妈妈安排了。”

婆子笑道:“公子可有什么忌口的?”

谢翊道:“没有。”

婆子将水倒好,福了福:“这两个童儿服侍公子洗手宽衣,我先下去准备摆饭。”说完直接下去了,另外一个童儿机灵地上前递了衣裳:“请公子换了湿衣裳吧,这边屏风后是侧厅,正可以给贵客收拾。”

谢翊抬眼看去果然侧面六联的屏风上是野鹤图,数只白鹤或飞翔或栖息于野外苇丛中,雪翅长颈,身姿洒落,栩栩如生,走过去看是云母和贝壳拼出的白鹤和深绿色的苇叶,光泽流转,巧夺天工。

童儿看他赏那屏风,便道:“这屏风上的画还是我们少爷画的呢,夫人看了喜欢便让匠人按样做了来。”

谢翊有些意外,看了眼那童儿:“你叫什么名字?”

童儿声音脆生生的:“小的秋湖,那边是冬海,小的服侍公子。”

他将手里的托盘放下,上前替谢翊解衣,谢翊伸手果然脱掉了外面的玄氅,一边道:“既然有秋冬,那自然有春夏?”

秋湖道:“正是,我们还有两位书童一个春溪,一个夏潮,他们两人跟着少爷出外多一些,我和冬海主要伺候少爷内务,比如衣裳和笔墨之类的杂事。”他捧了谢翊的衣裳,赞了声:“公子这鹤氅贵重,绝好品相。”

谢翊看了他一眼:“你小小年纪,眼光倒好。”

秋湖露出了个腼腆的笑容:“我家一直是开绸缎布行的,所以对这方面略懂些,公子这是上好的羽纱面料,应该是蚕丝为经和羊毛为纬织出来的,又细细拈了鸟羽绣进去,可不容易了,这上边还麒麟暗纹呢,太讲究,没一整年织不出这么好的羽纱,若是一般的雨,应当不会湿,可惜今天雨太大了,小的这就拿下去替您拾掇好,保证完好如新给您。”

谢翊看他整套里外衣乃至靴袜都拿了来,准备得很是齐整。里边是整套的白绡中衣,外层则是天青色的外袍,看着珠光流动,微微闪烁,面料也不凡,便又问他:“你家公子这外袍又是什么面料呢?”

秋湖笑道:“这两样倒也寻常,这中衣的面料有个名头叫雾柔绡,只图它轻软滑薄,贴身穿着舒服不捂汗。”

“这天青色的便是天水碧罗了,难得的是颜色。别家做天水碧,都是用靛花染的,染得再好也没这么纯净。您看这样纯碧到带了些透明的,那是因为这丝本来就是碧色的,这是单独喂养出来的龙蚩天蚕吐的碧玉丝,才能织出来这样一色的天水碧。”

“这外袍少爷从前只说暴殄天物浪费了不肯穿,如今公子过来,少爷巴巴地让我专门找了出来,说只有公子才配呢。”

谢翊看了他一眼,嘴角含笑:“你倒是很会为你家少爷说话。”

秋湖忙不迭地为谢翊披上了那碧色的外袍,一边道:“小的从小跟着父母在布铺里干活,一心逢迎客人,耳濡目染,油嘴滑舌了,公子勿怪。”

谢翊似笑非笑:“我也不好和你们这些小童老妈妈计较,也只好都受了他的好意,是不是?”

秋湖赞叹:“公子真是一等一的聪明人物了!我家少爷下来和六婆说,六婆,您菜做好了吗?外边雨大,我想留个客人在这里用晚饭,六婆您替我留一留?我当时也正想着呢少爷自己如何不留,倒让六婆来留客,如今听公子说才知道,这是看准了公子仁慈心善哪。”

谢翊看这小童机变如是,面色始终带着笑,毫无惊惶胆怯之色,句句都为自家少爷描补,想来当真是从小在市井中长大,倒也心下有些佩服,也不再言语为难他,只换好了衣裳,连湿了的鞋袜都换了干净的丝绵袜和软靴。

他走了出来,看两个侍卫果然也都在冬海伺候下换好了。又接过了秋湖递过来的热布巾,将头脸和手都擦过,把发髻松下来用布巾擦干,用宽齿梳梳过松松系在脑后,果然全身都干爽舒适了。

第7章 寤寐

秋湖便又引他去楼下花厅:“下面饭菜也都摆好了,请贵客们移步去喝点热汤,暖暖身子。”

谢翊起身下去,看了眼一旁伺候叫冬海的小厮,这童儿与秋湖年岁相仿,却始终一言不发,倒与这个多话机灵的秋湖相映成趣。

花厅很是通透,仍然是镶嵌着大块绿色琉璃的长窗,全套黑漆嵌螺钿家具,琉璃绿花瓶上插着花枝。许莼站在花厅门边,亲自替他打了帘,脸上仍然有些拘谨:“贺兰公子请上座,粗粗几道菜,不知道合您口味不。”

圆桌上摆着好些菜式,都热腾腾分量很足,一看就是殷实之家,谢翊平日并不太重视这些口腹之欲,此刻闻到香味竟然也觉得有些饿了。他安然走了过去坐在上首,许莼陪在下首,两个护卫并不敢坐,谢翊命他们道:“坐罢,盛情难却,不要辜负了主人的煞费苦心。”

许莼知道他意有所指,面色微微发红,伸手替谢翊倒茶,一句话不敢说。

只看到之前那婆子挽着袖子端着一浅瓦缸上来放在正中央,揭开盖子,香味喷鼻,赫然是一大盅瓦罐鳆鱼,一眼看去只看到鲜嫩金黄的玉粟米粒浸泡在汤汁里犹如一粒粒饱满的珍珠,鲜亮醇厚,汤汁浓稠,里头一只一只的鳆鱼个头极大,竟是贡品都未必有这品相好。

婆子满脸含笑介绍道:“用的鸡汤和苞米入味,苞米棒子嫩着呢,掰了好些时间,味道清甜得很!这儿还有椒盐焗好的蚕豆,粗盐烤的螃蟹,豌豆尖儿和千张、豆腐滚了鸡汤,烤笋尖,韭菜炒河虾,红烧牛尾,都是老婆子仔细做的,干净得很。客人们慢慢吃,有什么只管吩咐老婆子,我在厨房候着。”

另外一边又一个之前没见过的青衣童子端着酒壶酒杯进来,许莼问谢翊:“刚刚淋了雨,恐有寒气,我让人烫了酒来,是枸杞桑葚酒,偏甜的,今年才酿的,喝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