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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许之地(72)

“是的……没错!我这下想起来了,您是一位鳏夫,”查理一世大声说,“哈,年轻的鳏夫!这可不常见。但确实是这样,有哪个公主能看上您呢,您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他的语气充满了迫不及待的贬低之情,不过,鉴于皇帝就像个愣头青似的,一股脑地冲过来,把自己当成势均力敌的情敌来对待,这样的情绪也就情有可原了。

阿加佩忍住嘴角的笑意,轻松地说:“您说的对。倘若引起了误会,我向您道歉。”

查理一世总算稍稍感到满意。

“嗯,”他威严地说,“既然如此,您可以退下了。今天的事,我会再确认一遍,假如是我误会了您……”

“没关系,”阿加佩微笑着,适时接话,“恋爱中的人,失去理智,冒失激动,这都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我也有过这样的时候。”

他再行了个礼,便依言离开。查理一世尚在平复自己的情绪,冷不防的,他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喑哑,低沉,蕴藏着某种阴暗的风暴,使人听了不寒而栗。

“恕我直言,这位年轻的鳏夫,也不是您可以随意取笑的人。”杰拉德轻声说,“这是一位旁观者的真心话,不掺一点水分。”

“怎么!”皇帝转过身,感到莫名其妙,“您鬼鬼祟祟的在这儿干嘛?在我的花园里,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难不成,您是在威胁我,威胁一位贵人吗?”

杰拉德的手已经无声无息地按到了腰后,他这一生杀人如麻,从不惧怕被害者的身份究竟是何等尊贵,因为他自己曾经也是一位不比任何国王低微的大人物,如今落进凡尘,更明白那些镀金身份的虚华不实之处。

皇帝顿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滚过脊梁,他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两步。

第48章

直到这时,皇帝才认真地打量起面前的这个人来。

他高大,苍白,阴冷,像滞留在人间的鬼魂。一道从眉梢开裂到嘴角的狰狞伤疤,彻底毁了他的容貌,更别提从这条可怕的主干上扩散出去的其他小伤疤。有点阅历的人都应当看得出来,这可不是意外事故能造就的景象,这活像有人恶意地制造了它们,誓要让受伤者感受最多的屈辱与痛苦一样。

除此之外,他还是个跛子,走起路来,右腿总是有下陷的迹象。可这个人并不打算替这个缺陷做了遮掩,反而满不在乎,光明正大地展示着它的存在。这足以说明,他要么是个我行我素,傲慢到了一定程度,从不在意世人目光的自大狂,要么是他有绝对的信心和力量,可以叫那些想嘲笑他的人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查理一世认出了眼前的男人。

——他是斯科特家族的叛变者,谋逆者,为葡萄牙带去了作为稀世至宝的圣物和两百万弗洛林的财富,同时给自己赎买了一个国籍,一个爵位,以及一位国王的宠信。

有人说虽然他富可敌国,但依旧过着清教徒式的朴素生活;有人说他乃是杰拉德·斯科特忠心耿耿的旧部,一心要为主人展开复仇的行动……无论如何,对任何人而言,他都是可怕的敌人,凡是心智尚存的人,就不应选择与他作对。

不过,查理一世是在选举中打败了弗朗索瓦一世和亨利八世的新任罗马皇帝,亦是现如今整个欧洲最具权势的人之一。即便他此刻孤身一人,直面着这个恐怖的化身,皇帝仍然镇定精神,挺起胸膛,大声说:“我是在跟我的朋友说话,跟您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现在,如果您不是要选择忤逆的道路,就快些离开,别无端地给您的国王惹了麻烦!”

“据我所知,一个朋友,是不会毫无根据地贬低另一个朋友的。”杰拉德露出毫无感情的笑容,暮色笼罩大地,他森白的牙齿,就像野兽的獠牙般一闪而过。

“而一个情人,为了心中的挚爱,会做出怎样冲动的事,也不是他人可以想象的!”查理一世厉声说道,因为要在一位异国人面前剖析自己,他不禁感到十足的恼火,“请您别自作主张,要在这儿当了英勇的古尔迪乌斯,急着冲进人生的深渊里。须知冒犯一个国王的代价是沉重的,冒犯一个皇帝的代价,还要比前者更甚!”

杰拉德盯着国王的面庞,他静静咀嚼着国王的话,窒息的沉默横贯在二人中间。良久,杰拉德忽然笑了。

他没有收回那只背在身后,充满不祥暗示性的右手,而是举起左手按在胸前,同时躬下身体,向皇帝行了一个迟来太久的礼。

“我认同您的说法!”顷刻间,他的面容又变得和善可亲,使人如沐春风。没有亲眼目睹过,是绝不会相信,一个人是怎么能像更换面具一样,瞬间改换了自己的神色和情绪。

“陷在爱里的人,确实比寻常的庸众多出了十分的激情。请原谅我的冒犯,我找到这里,更不是全无理由。或许,我有一个陛下可能会感兴趣的提议。”

查理一世怀疑地眯起眼睛,这时候,他已经深刻地意识到,面前的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危险人物。

“我可能会感兴趣的提议?哈!大使先生,在您无礼地恫吓了这个国家的皇帝之后,凭什么认定您还有这个机会?”

“这个么,”杰拉德神情自若地直起身体,“事关国债,就算您随便地听一听,又会有什么妨害呢?”

不等查理一世再开口,他就自顾自地说:“我们都知道,您在竞选尊贵的帝位时,为了选举能成功,光在现金方面,就给七位选帝侯赠送了五十万弗洛林,更不用说随后要支付给他们的年金,赠予的礼物。选举期间,您将军队部署在法兰克福,这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我可以说,您的帝位非常昂贵,而您身上的债务,绝不会低于五十万弗洛林。”

查理一世大声道:“什么!您是怎么知道……”

“综合各方的信息、泄露的情报,快速做出合理的计算,这只是我的一件微不足道的专长。”杰拉德漫不经心地说,“但现在,我想我们都知道了,选帝侯不关心谁才是最好的皇帝,能带领这个世界走向辉煌——不,他们不过是一群吸血的蚂蝗,只关心自己手里的选票能取得多少利益。所以,他们才尽可能地怂恿参选者加入这场激烈的竞争,好从中牟利。”

查理一世不说话了,对方的评价一针见血,正中红心。葡萄牙大使此刻说的,也是一直以来他所想的。

“让我们实话实说吧,”杰拉德毫不意外地看着查理一世陷入沉思,被自己的言论所吸引,“您的债务不是一笔小数字,即便有伊莎贝拉公主的嫁妆支撑,只怕也缓不过国库的元气。正因如此,您才将香料种植园视作一项重要的投资,一旦建成,种植园将为西班牙带去丰厚的利润——尽管您不久前才出言讥讽了您的园艺大师,而他恰巧有一颗善良,宽宏,金子做的心,并不在意您的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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