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应许之地(6)

他和颜悦色地说完这些话,就失去了兴致,将果断的目光瞥向其他人,任由使者被其他人排挤出去。

“欢迎您的芳驾赏光,莱狄亚夫人!”杰拉德微笑着恭维,“难道这里不是人间的土地,竟换了奥林匹斯的天国不成!您的丈夫如何了?贵为一国的大公,也终有力不从心的时刻,真是令人唏嘘啊。”

莱狄亚夫人手握折扇,为他的话语笑得花枝乱颤:“您的承诺,总是最有分量的,杰拉德先生!这可不是我一人所说。”

杰拉德谦和地说:“能亲眼见证一位女大公的崛起,是我的十足十的荣幸,夫人,毕竟,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或许是胡椒的香气使您的丈夫昏了头,他对新教徒的庇护纵容,已经到了让人咋舌的地步,宗教真能如此彻底地拯救一个人的心灵吗?还是说,大公是在为他放纵的青年时期做补偿呢?无论如何,我们得理解他,皈依者总是最狂热的,而这种狂热,也是最能激起其他人的不满和愤怒的。总之,夫人,我祝你大获全胜,也希望我们之间的合作得以顺利进行。”

“斯科特大人!这次我带来了国王的手谕,陛下说……”

“皮埃尔船长、爵爷,欢迎您的大驾光临。”杰拉德转过脸,“怎么,西班牙国王的手谕!诚然,您听从于一位国王的命令,是公海上横行的强人,其他船队的噩梦,可摩鹿加呢,我得说,摩鹿加存在的时间,要比您的国王更加长久,而我,也只是一位身份低微的香料贩子罢了。小香料贩子能做成什么事啊?论起海上的战争,论起火炮、枪械与流血的事件,您这位行家可比我熟练多了。王室金灿灿的权力离我太远,俗世的乐趣却是我心心念念追求的。船长,试问在自由世界,即便是十位国王的手谕,哪怕他把沉重的权杖横在我面前,又能对我这个自由人造成什么损害呢?”

皮埃尔船长急忙辩解:“如果得到了摩鹿加的支持,得到您的支持,陛下一定会将您当成最亲密的朋友。想想吧,您!届时,您不仅得了一位国王的伟大友谊,还会成为一个国家的伟大友人。”

然而,杰拉德置若罔闻,已经转向了另一个人,一位艺术家。

“卡纳瓦多先生,我看见您的身影,像一尊大理石像,如此鹤立鸡群。您这次带来什么啦?让我开开眼界吧!”

艺术家得意地笑了:“这个么,杰拉德大人,我知道语言是苍白无力的,还是让我用实际行动向您展示吧。”

说着,他掀开披风,从里面举出一尊白银的水罐,赤红的玛瑙藤缠绕着罐底,两只青金色的蟋蟀在上面昂首挺胸,翅膀涂着闪闪发亮的宝石蓝,罐口处还攀爬着两只黄金的壁虎,正垂涎着它们的猎物。

如此栩栩如生,仿佛时间凝固在世界上的某一块小碎片。

杰拉德凝神屏息,他捧起水罐,专心致志地盯着,欣赏着。他不发一语,于是周围的人群也都安静了,沉默笼罩在这个尊贵的小朝廷四周,只等着它的主导人开口。

“这多不可思议啊!”他大声赞叹道,“大师,哪怕文艺复兴时期的三杰都死而复生,也不敢说能比您更出色。您处理鳞片和触角的手法,上釉的颜色,还有蔓藤缠绕的自然情态……全叫人止不住地惊叹,您真是位了不起的艺术家!”

他说完这些话,其他人才跟着鼓掌,感慨和赞美起来。

杰拉德将银罐还给金银匠,朝周围打了个手势,这就意味着下达逐客令了。他确实像个目空一切的皇帝,对他的宫廷怀着绝对的掌控力,于是,那些尊贵的客人也不得不朝他行礼,继而有序地离开他身边。

阿加佩已经被眼前发生的事搞得晕头转向,很多话他都听不懂,但他的确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杰拉德的显赫权势,实在无人能及。

他听见他如此轻松写意地谈论起国王、女王的头衔,好像它们还没有手里的一杯酒来得重要,随后他话题一转,又从云里雾里的权谋斗争中不留情面地脱身,将可怕的激情投注在雕刻精美的艺术品上。而他周边那些贵妇王爵,实在可以说是随着他的心意旋转、摆布,没有一个能与他唱反调的。

杰拉德领着他来到僻静的小角落,这一次,他将注意力转向了他。

“我的朋友,为什么不说话?”杰拉德关怀备至地问,“是不是刚才的谈论使你不愉快了?真是抱歉,我们这样海上漂泊,辗转各方的小商人,想要做成生意,就要学得圆滑,学会左右逢源……就请你别嫌弃我吧!因为,这也不是我的本心啊。”

多奇怪!那个不可一世,权势滔天的皇帝,突然成了一位讨人喜欢的,甚至可以说是柔顺的密友。狮子变作绵羊,阿加佩不禁为这反差搞得晕乎乎,就在前一刻,杰拉德还戴着无形的王冠,随随便便地决定一名大公的生死,下一秒,他已然在祈求阿加佩的谅解,尽管他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阿加佩下意识地收敛表情,垂下眼睛,在过去,每当他受到为难,不知如何应对时,这副低眉顺眼的神态就是他的万灵药。

“行了,行了!我最亲爱的朋友,您就发发慈悲吧,”杰拉德故意唉声叹气,模样焦急地等着他出声,口中更不乏柔声软语,“您还愿不愿意搭理我,搭理一个充满铜臭味的香料贩子了?”

阿加佩的脸孔、耳垂,乃至脖颈下面的一片,都已经热得通红。

很难对外人解释什么,但考虑到他的前半生尽是在被贩卖,被压迫奴役,被身不由己的凄风苦雨中度过,对方这种邀宠般的举动,实在交付了他莫大的权柄。他一句简短的回答,都将控制这个人的喜怒哀乐,尽管这个人刚才还在呼风唤雨,充作无所不能的神灵。

这么说,我就是他的神灵……阿加佩迷迷糊糊地想,世上竟有这样的事吗?

他只是低微的奴隶,可就连如此低微的他,都能拥有在另一个人身上施展权力的机会,一时之间,世事无常的悲叹,就像云的阴影,从他心上一闪而逝。

“您是我的朋友,”他再也控制不住发挥这种权力的冲动,阿加佩低声说道,“这点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唉!”杰拉德直起身子,喜气洋洋,带着一丝得意,他大声说,“我就知道,亲爱的朋友,我就知道!”

第5章

“您又知道什么了?”阿加佩仓促擦着脸上的热意,“还是庄重些吧,这样像什么样子啦?”

这足可见权力的可怕之处了,在感知到,并且使用了它的第一时间,这个原先胆怯戒备的奴隶少年,居然就可以鼓起勇气,大着胆子轻斥对方,并不用担心肉刑加身。

杰拉德笑得开怀,借着酒宴,他不着痕迹地拉进了与阿加佩的距离,不管是心灵上,还是肢体上。

他说着风趣的俏皮话,将那些幽默的玩笑信手拈来,逗得阿加佩哈哈大笑,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亲昵地捏一捏少年的手腕,或者拨拨他柔软的头发;他用酒杯遮掩着嘴唇,偷偷对阿加佩数落舞会里的大人物们,他挖苦他们的各色各异的穿着搭配,尖刻地讥讽那些来自大洋另一端的异国口音;他说起权贵们的风流韵事,说起他们是如何提着裤子,狼狈地从情人的窗台口逃跑,又说起她们是如何击败政敌和情敌,如何被政敌和情敌击败。

上一篇:我讨厌你 下一篇:别碰我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