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自不必说,常年不在府中,即便回了府,也是偶然用一两顿;侯夫人口味清淡,一般是单独让人做的;而姑奶奶的元西阁那边,对吃食的讲究多,便也自己聘了厨子。昨日的婚宴,还是侯夫人请了外面酒楼的厨子过来掌勺,这才将婚宴办妥,不然,单靠着咱们府中的几位厨子,只怕是应付不过来……”
白梨说得委婉,但实际上也是暗指侯府厨子手艺不佳。
苏心禾有些奇怪,问道:“既然连母亲都觉得后厨不尽人意,为何不请些更好的厨子来?”
白梨犹豫了片刻,才小声答道:“侯爷禁奢靡享乐之风,也不希望公子小姐们有过重的口腹之欲,所以……”
苏心禾顿时明白过来,难怪吴桐连吃片酸萝卜都觉得愧疚,可见公爹不但对下属要求严格,对子女、对自己更为严格,这份严格甚至体现在了衣食住行上,让侯府上下不敢在这些方面有过分的索取和追求。
杜奢靡,倡节俭固然是好,但后厨将菜做成这样,难道不是另一种浪费么?
最重要的是,日后岂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要长年累月地吃这些黑暗菜系么!?
苏心禾一想到这儿,眼皮就忍不住跳了跳,她一脸惋惜地看着满桌菜肴,吃又吃不下,但扔了又可惜,最终,只得勉强借着汤羹,趴了几口米饭,便草草放下了筷箸。
苏心禾心中思量了片刻,便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李承允的书房。
书房之中,已经点起了油灯,但门窗依然紧闭,没有任何声息。
“世子还在忙吗?”
白梨答道:“是,世子一直未曾出过书房。”
苏心禾点了点头,她转过脸来,瞧了眼那桌一言难尽的吃食。
在临州的时候,她想吃什么便让厨娘做,或者干脆自己动手,偶尔还能出门打一打牙祭,如今的她被困在这侯府之中,今后的日子,大厨房是指望不上了,要吃得舒心,便只能考虑静非阁的小厨房。
但这小厨房年久失修,炊具厨具又太少,若要启用,只怕少不了一番折腾。
静非阁毕竟是李承允的地盘,若要用小厨房,还得他点头才行。
苏心禾心中冒出一个主意,道:“白梨,取个托盘来。”
白梨听罢,片刻之后便将托盘取来,苏心禾便盛了些未动的饭食和菜肴,遂起身向书房走去。
书房中光线明亮,却没有一丝声响。
苏心禾正要抬手敲门,却忽然听得“啪”地一声,似乎是瓷片碎地之声。
苏心禾微微一惊,试着开口:“夫君?”
房中没人应答。
苏心禾有些奇怪,手不自觉摁在了门框上,提高声量问:“夫君,你没事吧?”
就这么不经意一推,门竟开了。
苏心禾还未反应过来,眼前的一幕,便让她彻底呆住了——
书房中灯火如豆,李承允侧对着门,双手撑在桌案前,似是有些吃力。
他未着上衣,宽阔的肩膀以下,肌肉勾勒出的线条无可挑剔,但背部却有一道猩红的刀伤,正在渗血,看得人触目惊心。
地上一片狼藉,依稀可见摔碎的青瓷药瓶,药粉扩散在空气之中,让整个书房都弥漫着一股苦涩的味道。
苏心禾微怔一瞬,见李承允眼风扫来,她吓得连忙退了一步,低头道:“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既然夫君在忙,我便不打扰了。”
苏心禾暗怪自己鲁莽,李承允的伤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肯告诉,如今却被自己撞破,是嫌还不够招他反感么!?
她说完这话,便转身要走,但还没出房门,背后却传来一声闷哼,似是有些痛苦。
苏心禾不自觉停下了步子。
她心头挣扎了一瞬,终究是回过了头,道:“你没事吧?”
原本,李承允的伤势隐瞒得很好,除了青松和吴桐之外,没有任何人知晓,但今日伤口有些发炎,吴桐和青松又都不在,他便只能自己换药,可背后的伤口处理不便,就不慎将止血药摔碎了。
被她偶然撞破,实属意料之外。
李承允盯着苏心禾看了一瞬,沉声开口:“你过来。”
苏心禾有些忐忑,但仍然将手中托盘放在了桌上,走向李承允,靠近之后才发现地上有一条弃置的染血白布,那显然是才换下来的。
“可会包扎?”
李承允声音低沉,还有些沙哑。
苏心禾抬眸看他,昏黄的灯光照射在他的面容上,将刚毅的轮廓变得柔和不少,发白的面色,让他看起来很是虚弱。
苏心禾前世学过急救和包扎,也了解一些伤口处理方法,她没再犹豫,认真点了下头。
李承允遂转过身子,将伤口暴露给她。
苏心禾一看,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伤口约莫四寸长,几乎贯穿了半个背部,若再深上两分,几乎可以见骨,当时的危险可想而知,苏心禾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道:“这伤是怎么来的?似乎有些发炎了。”
几日前,李承允在京城外与瓦落的奸细交了手,那细作的头子虽然在他手下伏诛,但却在死前奋力发出最后一击,伤了他——也是导致他晚归京城一日的主要原因。
李承允道:“那人刀上用了毒,索性处理得及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愈合需时。”
这伤口分明血肉翻起,红得吓人,可他却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仿佛是小事一桩。
李承允指了指一旁的托盘,里面放着干净纱布和竹签等物件,道:“东西都在这里了。”
苏心禾会意,于是,她先让李承允背对着自己坐下,用干净的纱布蘸取盐水,开始为他擦拭伤口。
虽然苏心禾动作轻柔,但盐水刺激,触到伤口则灼痛更甚,李承允浓眉拧成一个“川”字,却依然端正坐着,两只手臂握拳放于膝头,极力忍耐着。
苏心禾见他背后肌肉紧绷,便知他疼得厉害,一面加快了速度,一面温声道:“马上好了,夫君忍一忍。”
李承允“嗯”了一声。
她的手指柔软灵活,处理起伤口来,倒是比吴桐和青松强多了。
苏心禾清理完伤口,问道:“书房里还有金疮药么?”
李承允瞧了一眼地面的药粉,闷声:“我手上没有药了。”
苏心禾道:“府中一定有,我让人去取。”
“不可。”李承允长眉微蹙,道:“我受伤的事,不能让人知道。”
他如今是平南军副帅,身负守护北疆之责,也是瓦落王最忌惮的人。
最近瓦落动作频繁,他又身系北疆局势,所以受了伤也不敢声张,唯恐瓦落趁他不在对北疆发动奇袭。
苏心禾明白了他的顾虑,道:“我想想。”
苏心禾灵机一动,便从桌上抽了条纱布,快速裹在了自己的左手上,然后行至门口,将门推开一条缝,唤来了白梨。
“世子妃有何吩咐?”
苏心禾秀眉微拢,扬了扬自己缠着纱布的手,丧声道:“我的手方才不小心被瓷片所伤,痛得很,静非阁中可有止血镇痛的金疮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