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旬末更加惊慌, 对着哥哥身上的伤口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却又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旬末虽然年幼, 但基本的咒术还是会一两句的。
无奈这方石洞设了结界,里头的人无法使用任何咒术。旬末不但不能帮助哥哥治疗伤口,就连清洗他身上的污渍都做不到。
“初……”有一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
旬末急忙抬头,旬初也勉强睁开了眼睛,两兄妹一齐看向了蹒跚走来的老者。
来人是一头年迈的老羊,他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来到兄妹身前,老皱的手自衣襟里取出一个小纸包。
“给。”他将纸包递给旬末,“给你哥哥敷在痛处。”
旬末接了过来,旬初却是苍白着脸摇头,“不用了村长……我没事。”
老村长长叹一声,可却无能为力,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自这伙妖怪来了以后,小羓村的村民被尽数赶出了村子,只住在这方石洞中。
他们在石洞里待了近半个月,每天都有母羊妖被拉出去,或是给那群妖怪为奴做工、或是给他们调笑取乐。
不仅如此,一些公羊、小羊还会被拉出去分吃。
此般情形,那些宽慰之语毫无用处,不如不说。
村长摇头,拄着拐杖,穿过一众村民,迟缓地离开。
石洞之内,横七竖八或坐或躺的村民沉默地望着洞口的两兄妹。
他们的眼睛陷在昏暗的洞内,眼中的光彩比这方石洞更加灰冷黯淡。
在经历半个月的圈养虐杀之后,他们已然从旬初的举动里读出了些什么。
大人抱紧了身边的孩子,夫妻挨挤在一起,纷纷低下头去。
至少明天死的不会是他们了……
旬末浑然不知大人们在想些什么,她打开了纸包,里面是一点药粉。
她拿给哥哥看,“哥哥,上药。”
看着眼前懵懂的妹妹,旬初心中百感交集。
想起那伙妖怪所说的话,他双眼发热,愈加悲痛难忍。
“末……”少年倾身,一把抱住茫然的妹妹,将她紧紧护在怀中,出口的声音喑哑绝望。
他想起晚上那个女人笑着对他说——都说羊族和善亲切,果然不假。
旬初五指收紧成拳。
他真是无用!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听他们的话,至少能免去两条无辜者的性命。
如今,他既害了人,又没有保住妹妹……
旬初恨得想自爆妖丹换两个妖怪的命来,可这石洞里还有其他村民在。
他纵有玉石俱焚之心,可若惹怒了那伙妖怪,其他村民必会受他牵连。
悲愤交加中,旬初松开妹妹,一拳砸上身下的石壁,发出一声含恨的沉叹。
他闭着眼,于绝境之中无望祈求——
不论是谁,若有人能救他妹妹逃离苦海,即便要他魂飞魄散他也心甘情愿……
可即便只是祈求,旬初也深深地明白:这是绝无可能的。
小羓村远离城郭,偏安一隅,此处地界少有人来。
何况自己身无长物,既无钱帛,也无妖力,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妖,贱如草芥,纵有人来,又凭什么救他们……
若是神子,此时还能向上天祈求;而他们这些小妖,又能向谁求救……
在这弱肉强食的混沌界,他们能做的,唯有等死而已。
……
入了夜,司樾翘着腿躺在草席上,恒子箫盘腿坐在一旁入定。
荒郊村落,可外面连虫响都没有,静得诡异。
“师父。”恒子箫开了口,得到司樾的一声鼻音。
他问司樾:“弟子有惑。”
“说。”
“今日见到的那个羊少年,他的体魄和功力起码有金丹的水准。在煌烀界,金丹修士的力量已不容小觑,但在混沌界,这样的实力却还要处处受欺。”
恒子箫回想着入混沌以来见过的所有生灵,道,“不止是他,半个月前,在鹫…在柳先生故居,那一帮守卫的素质都逼近化神,若在煌烀界,数十名化神一拥而上,弟子是绝不可能一剑就将其全部降服的。”
混沌界里的妖怪鬼精们分明有着不俗的实力,可都好似不知如何使用,根本不能将其尽数发挥。
混沌界的灵气本来就比天界稀薄驳杂,若再不能将已有的实力发挥出来,那自然是不可能和天界抗衡的。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司樾躺在草席上睨他,“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我们的寿命很长,但在文化传承上远不如人类。”她道,“在混沌边远处,文字并不普及。”
漫长的寿命带来的不一定是智慧,更可能是顽固和守旧。
“混沌界里的生灵繁多复杂,每一种族的修行方式都不一样,没法统一归类。”
他们并不像人类那样,能以举世之力去钻研、琢磨一种道法,并一代一代传承、精进。
“万物都有其惰性。譬如这个村子,存在了上千年,前后有过上万头羊,放在煌烀界已是盛极一时的大宗,但在这里,所有羊妖只会按照第一头羊流传下来的方式生活、修炼,且在时流中不断消磨着第一头羊传下来的咒术。”
“若它一开始传了十道术法,那么一千年后,可能只磨损得剩下了七道。”
“中途即便有某个天才羊研究出了新的术法,也会因为老一辈羊妖的守旧思想而难以传播。”
混沌生灵难以发挥自身实力,一方面是因种群繁多,无法琢磨出普世的修行道路;
另一方面则是长寿带来的故步自封。
这两个弊病,哪一个都无法医治。
混沌界的情况,确有两分抱着金山饿死的意味了。
“有族群的情况尚且如此,那些没有先例可循的孤魂野鬼就更加完蛋。”
司樾道,“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有大机遇的。”
“师父的机遇……”恒子箫见司樾神色平静,并无异色,遂进一步试探道,“是说那位老者么?”
恒子箫来混沌后,最在意的两个人,一是柳娴月,二便是那位未曾见过面的师祖。
他已听了太多有关柳娴月的事,可没有人提过那位老者,即便是最早跟在司樾身边的媿姈媿娋也对他不甚了了。
恒子箫很难想象,师父这样的脾气,居然会心甘情愿地拜人为师。
此外,自己在地狱幻象中看见的那个老人,到底是不是他——这一点也有待商榷。
“啊,不错。”司樾坦然地承认了。
“是他把我从万魔山带出来的。如果没有他,我现在也还窝在山里,做个浑浑噩噩的草头王罢了。”
她虽然并无异样,可也只草草地说了一句便停下了。
司樾起身,扭了扭脖子,望向了门外。
“行,今天就唠到这里,先睡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