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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子金童(30)+番外

是的,他都懂,但是知道归知道,理解归理解,能不能接受则是另外一回事。

他从心里厌恶那些污秽不堪的争权夺利,鄙视那些道貌岸然下的卑劣心思。

有才而无权的人,最终都被掌权人当作害人的凶器、护己的盾牌,什么国家的荣誉,自由与理想,全是狗屁!

他曾经对着同伴的鲜血发过誓,绝不再参与到这些所谓的‘国家利益的斗争’,不要再次被利用,可如今,自己出自善意的建议被罗耀阳用来打击异己,消除隐患,他自以为是的报答化成响亮的耳光打在自己的脸上,成为赤裸的侮辱和绝佳的讽刺。

不能任自己再被搅进这趟浑水,也不愿再为罗耀阳再出谋划策。或着换句话说,罗耀阳的心机太深沉,他猜不透他的想法,也害怕自己无知无觉间,再被利用。

所以他慢慢抽身,慢慢疏远……敷衍着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只是可惜没有成功,到底是定力太浅,心机不够,被拆穿,然后被强迫做事,最后撕破了脸。

他很乐意看到罗耀阳踢到铁板时的表情。

没有人可以逼他做他不愿做的事——没有人!

周奕知道现在这种惩罚纯粹是自己自找的。

不工作当然就没资格吃饭,不听话也当然会被罚跪。早在来这里的第一天的时候,训练他的老太监便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这里的规矩。太子府里不养闲人,他知道。

可那又怎样?

他是怕冷怕饿怕死怕痛……他怕的事情很多,但是做人也要有原则,他无所畏惧。如果不能畅快淋漓的活着,他那些‘怕’又有什么意义?

周奕有时候固执得可怕。

夜幕降临到旭日东升,太阳高照到日落西山,周而复始,一天过去,一天来临。

冰冷的云石地面紧贴着周奕的膝盖,无孔不入的凉气顺着骨头关节一点点侵蚀他的五脏六腑,爬上他的周遭,缠绕,束缚,可是周奕已经感觉不到。

他整个人笔直地跪在地上,不移不动,不弯不软,仿佛化身为石雕,内外俱僵,感觉不到分毫外部涟漪。

周奕不知道自己已经跪了多久,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跪多久,他……已经不能思考。

时间仿佛踯躅不前。

三天过去。

周奕如同老僧入定,广福忍不住一天几次偷溜过去探他的鼻息。探到他无碍,心下不知该喜该忧。无碍固然是好,但若他昏厥过去,也好给书房里那位主子爷找到借口下台阶。

这三日周奕水米未进,一直跪在书阁大厅,春寒露重,没有人能挺过去,何况是他?

太子爷虽神色未变,行为如常,可广福知道几日来朝上朝下、府里府外,人人噤若寒蝉,若说跟周奕这事儿没关系,打死他也不信。

又过两日,

罗耀阳不得不再一次到坤绫宫搬救兵。

皇后娘娘此时正拂着袖子在书案前绘丹青,她抬头看见罗耀阳一脸疲惫,放下笔,对身边的女官轻轻的吩咐几句话。

宫内的侍女鱼贯而出,不肖片刻,只剩他们两人。

这次她没有调侃,直直地拉过罗耀阳坐下,双手扶着他的肩,下巴抵着他的头顶,淡淡叹了口气,“你让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伤害到了。”

“分不清孰轻孰重吗?”她抱住这个有些僵直的身躯,戳了戳他的胸口,“问问这里,到底要的是什么。别再执拗下去了,当断不断,拖泥带水是兵家大忌。而如今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场仗你已经输了。”

看到罗耀阳越抿越紧的唇,越来越冷的脸,皇后知道他已经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遂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我已经让冬儿过去照顾了,那孩子会没事儿的。”

目送罗耀阳的远去,皇后感到身后的气息,放心的向后靠过去,“耀阳是我儿子,所以我会不遗余力地帮他,但……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你真的舍得?”

身后的人有着与罗耀阳八成相似的脸,只是更添威严气度,“生于皇家,他们必须要有这点自觉。是辉儿好高骛远、自不量力,成王败寇他需要自己承担后果。国家繁荣安定永远是第一考量,其次是皇权,至于伦理亲情……在这些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

皇后闭上眼睛,掩饰里面复杂的情绪,叹道,“你真无情。”

“身为帝王必须如此,耀阳迟早也会这样。”天承帝抚着皇后的肩安慰。

“我不想看他变得如此,如果星儿还在……”

“若薇,不要想了……”

……

周奕是痛醒的,浑身上下好像有几万根针在扎,好像被关在插满钢针的人形棺里,只要一动浑身就撕心裂肺的疼,若不动仿佛也能感觉到针尖的锋利。

骨头之间的关节,尤其是背部的脊椎和膝盖,骨缝里好像刺进一把又一把的针,痛得说不出道不明,又好像有成千上万的蚂蚁在啃食,慢慢分离了筋皮和骨头。

从上到下,好像自己正被一点点辗转磨碎。

挫骨扬灰怕就是这种感觉吧。

是太久没有活动造成的后遗症,但现在想活动亦是不能,千万根神经在向他叫嚣。饶是咬牙挺着也受不住,这种剥皮抽骨的苦楚,真让他痛得想哭爹喊娘。

受不住了……

周奕现在明白为什么病患明明知道呻吟无济于事却还总是耐不住痛苦的叫喊,这好像是一种心理上的慰藉,借着出声的片刻,把身体里的苦痛吐出来。

他也忍不住哼叫起来,却发现后果更糟。本以为是极力嘶喊,实际上却只是发出低微的声音。即使这样,一开口喉咙里也是火烧火燎的,引发从肺到胃的火辣辣的疼痛——是多日未进水食的关系。

还不如死干净了痛快,生生受这种由内至外的凌迟之苦。

他想抬手狠狠地压住发出灼热疼痛的胃,却一根手指也动不得,根本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

形同废人。

若此刻就此晕死过去,都是老天爷给他的恩赐。

……

朦胧昏沉之间,周奕听到有人说话。

“哎,又出这么多汗……刚换的单子……溻湿了。”

“别抱怨……麻利……换新的……”

周奕感觉自己被硬拉起来,几只手拖拖拽拽,牵拉皮肤引起的痛感几乎让他惊叫起来。等他有气力能模糊的发出呻吟的时候,又重新安生下来。

“清姐,殿下几天都没来……失宠……还管他做甚……”

“闭嘴!”是清清的训斥,后面被压低声音,“殿下的事……嚼舌根……小命不保……”

“冬儿女官……药膳……来了……”

“只不过……下人…真…浪费……”

除了清清熟悉的柔柔悦耳声音,其余的七嘴八舌,真是活活让人不得安生。

周奕正觉得自己又要往在朦胧的梦中靠过去,突然一勺流食被强迫灌到口里,顺着食道往下滑,未滑到一半又是一勺。一勺连着一勺,速度快的来不及往下流,一点点堵住胸口,烫得难受——也许是多日未进食,食道变得敏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