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北宫词(16)

唯有四娘,事事替他打算,替他着想,却从没在他面前说过一个字,就连被容华折磨、烫伤了手,也是他发现可疑,逼迫婢女们直言,才知晓来龙去脉。世上怎会有如此纯良的女子?

庞少游看过去的目光,恁地心疼,他几乎要流下泪来,扶起魏四娘道,“四娘,今生有你一知己,无憾矣!随我回去,管她住在何处,几时归家?我自有你,你自有我!”

这话一出,便是置容华于不顾了?

容渺眯起双眼,紧紧盯着阶下深情相望的两人,如此粗劣手段,就能迷得庞少游团团转,难道此人才名远播,全是庞家用万千金银堆起来的虚名?

她无奈一叹,唤道:“姐夫留步!”

庞少游昨天在镇北侯府吃瘪,心中有气,容渺又欺辱了他的心尖人,他自是目光不善,“何事?容小姐难道连我也想教训几句?”

“让姐夫误会,是我不好,在此给姐夫赔罪了!”容渺又是一礼,话锋一转,提及另一件事来,“姐姐唯今怀有身孕,正是需人关怀、照料的时候,如果姐夫愿意,何不陪姐姐在侯府小住一段时日?这次姐姐归家,原不知有孕一事,成婚初次归来探望父母,本想次日便行折返,是大夫吩咐,姐姐胎相不好,需安心静养,不便挪动,所以才耽搁至今。昨日姐夫来此,想是知道家中发生过什么事,姐姐惊胎,母亲受病,均不便见客,所以这两天是我来迎门……”

几句话,点出容华并非负气出走,只是看望父母,不想发现有孕,父母放心不下,才留她住下,魏四娘的所言所行,就说不通了。

庞少游半晌无语,容渺好言解释,他便听进去了,吃软不吃硬,他本如此。昨日令容华惊胎岳母受病之因,便是他母亲遣了两个婆子,到侯府肆意大骂……

庞少游微微有些歉意,看向梨花带雨的魏四娘,心头大乱。

容渺继续道:“魏姨娘亦是有孕之人,想来更能感同身受,姨娘执意要见姐姐,我虽不该,也只好拒了姨娘。如果姐夫因此事怪我,我也不敢替自己叫屈。只是姨娘不顾自身,也该顾念腹中骨肉。姐姐得大夫嘱咐,不得随意活动,躺在榻上半点不敢胡来,只怕有什么闪失,对不起庞家、对不起姐夫!姐夫真不见见姐姐,便即离去么?”

庞少游微一迟疑,魏四娘脸色大变。

咚地一声,魏四娘再次跪倒,这次她膝行向前,向容渺不断靠近。脸上泪水涟漪,“容小姐,奶奶胎相不好么?能不能、能不能让奴去奶奶跟前服侍?奴实在放心不下奶奶啊!求求小姐,放奴进去可好?”

“姨娘有孕,请自己当心啊!”容渺当即退后,远远跳开。

魏四娘知道自己难以见到容华,能将罪责推到容渺身上也好。只要容家担下这个罪名,庞少游跟容华之间,就会永远有个死结。她自己,也能永远拿这个孩子,去赚取同情跟怜爱。她心知此事下作,可天意弄人,她不得不这么做!这是她唯一的出路,唯一的选择!

容渺逃了,她作势一扑,似乎要抱住容渺双腿,却不知怎么,身子一歪,滚到石阶上面,登时就捂着肚子轻吟起来,“痛……好痛……”

“四娘!”庞少游慌了,飞扑过去抱起魏四娘。

魏四娘这一撞,是瞧准了那石阶的尖棱,用尽了全力的。

她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面容苍白如纸,攥住庞少游的袖子,已痛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爷……孩子……”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愈加聚拢,替这娇滴滴的小娘子捏一把汗。

庞少游抱着魏四娘,大喊:“快,让路!请大夫!”

容渺拍拍手,身后的侧门内走出一个长须老者,快步走向庞少游,“庞公子,可容老朽瞧瞧?”

庞少游扭头一看,竟是孟大夫,连忙道:“快,你快看看她!”

庞少游忙乱得忘了要找容家借个地方给魏四娘躺一躺,容渺也不主动提及,石阶之旁,庞少游抱着魏四娘,孟大夫便诊起脉来。

魏四娘气若游丝,犹自挣扎:“爷,先……先回去……大街上的,怎好……”她的脉,除了她熟识的那位,旁人是不可诊的啊!怎想到容家门口就候着一位大夫?

“你别担心,这位是孟郎中,最善千金科,比你干娘举荐的那位牛大夫名头响的多……”庞少游胡乱安慰着,按住她的手臂递给孟大夫。

“不!怎可让他随意触碰奴的手臂?”魏四娘低声哭泣起来,“爷,咱们……咱们回家去吧!奴求您了!”

“姨娘,还是让孟大夫给瞧瞧吧!人命攸关,你腹中怀的可是姐夫的骨肉啊!”容渺一改清冷的态度,关切地劝慰。引得周围人跟着一阵劝,“是啊,什么时候了,还顾忌劳什子礼数?”

也有人冷笑讽刺,“魏四娘从前艳帜高挂,多少入幕之宾!这关头竟摆出贞洁烈女的做派来,真真好笑。”

“你嘴真毒。没瞧见人痛成了那般么?那容家小姐着实可恨,就让她抱一抱腿又怎么了?瞧瞧,她扑了个空,孕妇撞到肚子,弄不好,可就是一尸两命!”怜香惜玉,多是风流多情的少年人。

“这便是她自己的不是了!适才她男人刚责怪人家容小姐不该受她的礼,她偏又扑上去跪拜,容小姐吓了一跳,不敢生受,只能避开,怎么却又成了罪魁祸首了?依你说,容小姐能怎么办?”有人欣赏魏四娘的娇柔之美,亦有人将容渺的无奈看得明白。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徘徊在孟大夫越来越紧蹙的眉头上。

他沉着脸,把了左脉,又把右脉,紧抿着嘴唇,忽而疑惑不解,忽而面色沉重。

庞少游紧张不已,帮他箍着魏四娘的两只胳膊,想要追问,又怕影响了大夫看诊,急得满头汗。

魏四娘闭着双眼,双手怎么也挣不开,心中不断祈求,“各路神仙菩萨,信女一生孤苦,受尽折磨,好容易得此如意郎君,只求菩萨保我过了此关,信女愿茹素一生,赎此罪孽。求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容渺静静地站在一旁,面上无悲无喜。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已被怒火烧灼得多么难当。

片刻时光,竟似数个时辰一般难熬,孟大夫复杂的表情令在场所有人皆有度日如年之感,究竟是怎样?孩子当真留不住了么?

庞少游最先等不下去,“孟大人,她……她究竟如何了?那孩子……”

孟大夫长长一声叹息,望着魏四娘的脸,收回切脉的两手,认真问道:“这位娘子,敢问,今日之前,你竟没有觉得腹痛难忍,亦不曾见红么?”

魏四娘猛地睁开眼睛,泪水滚滚而落,瞒不住了?瞒不住了吗?她该怎么办?此生注定要被厌弃、要再次孤零零的一个人承受世间苦楚么?

第13章 真相

魏四娘当年刚进戏班时,是给正当红的小飞燕当使唤丫头,她犹记得第一回走进小飞燕的屋子,推开门,窗下一张雕花漆金的妆台,翻开的妆奁里躺着几串明晃晃的珠链,一半垂挂在外面,耀得人双眼生疼。金灿灿镶红宝头面,顶簪、掩鬓、小簪、璎珞、耳坠子,臂环,一字排开,跟洒了半盒的香粉、口脂盒子、象牙梳子混在一起,那是她连梦里都不曾见过的奢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