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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死了我登基(334)

谭元洲带来的人里,多是练火器的。能执刀者,多是他的亲卫。比起砍头,用踏张弩或火器,对受刑的人而言,更为残酷。谭元洲为正军法,而不为虐杀,遂令李乐安带人行刑。

李乐安拔出苗刀,日日勤练不辍的他,比寻常刽子手老练的多。他的刀亦是名器。夕阳下,刀身一片艳红。同在军中,李乐安不愿袍泽受太多的苦。凝神、静气、跨步挥刀!人头落地,而刀身无损!

受刑之人甚至来不及有知觉,便命丧黄泉。鲜血飞溅了好几丈远,把泥地浸得鲜红。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刺激的梅州营被迫围观的战兵们几欲作呕。

最后一丝天光下,谭元洲负手立于场中,扫过众将兵的脸,缓缓道:“死生有数,未必应在战场。太史公曰:‘人固有一死,或轻如鸿毛,或重如泰山’。流芳百世,是死还是活?家乡父老亲族邻里,一日传于口中,便是一日活在世间。若生前蝇营狗苟,活着也已是死了。 ”

顿了顿,又道,“后背露于敌,终难逃一死。如此枉死,既无表彰、亦无抚恤。传回乡间,别家亲眷昂首挺胸做人,畏死而死者,则被耻笑于亲族四邻,三代无法抬头。不若奋勇当先,我胜过敌,使其退缩,我如何得死?……为将兵者不必计生死,做得个忠臣义士,便此肉身受苦受难不过数十年之物,丢他去了换得名香万古立像庙庭,哪个便宜?你们自去思量。”①这些话,写在课本里,镇抚部下的知事们天天讲日日讲,原该铭记于心,哪知上了战场,又全忘了个干净。立在场中的战兵们都听的低了头。

万众一心不过是句笑谈,等闲当不得真。真愧疚的不知几人,多半还是畏惧。军规念起来凶狠,没见过,就难免抱着侥幸。待到果真杀将领夺抚恤,众人才真的有了惧怕。

战了死,逃亦死。战死了做烈士,有荣耀有抚恤,子女皆可由虎贲军抚养长大,妻子老母亦不至于走投无路。屠刀与红枣,选哪一边,不问可知。

随后,谭元洲对奋勇杀敌之人予以奖赏。当日固然混乱,亦有不少人当得起血气方刚四字。其中一人名唤马永长的,身上连挨两枪,依旧顽抗。

他自己不记得杀了多少贼人,只次后罗良功命人搬运伤员时,发现他倒在血泊里,周围好有三四具尸体,苗刀都叫砍卷了。谭元洲已核查过一回,此时当众将其从战兵直接提拔至把总,可谓一步升天。

如此擢升本不合规矩,然梅州营急需士气鼓舞,塑造出个英雄很有必要。谭元洲心里对石茂勋诸多不满,不过罚都罚了,再多的扔回飞水,叫管平波教导去。

众人才叫军法震慑过,便是得了表彰的人,亦表达不出喜悦之情。谭元洲好生训了一回话,又令李乐安暂代游击,而后中气十足的道:“明日卯时照常训练,若有迟到者,军法处置!”

众战兵一个激灵,齐声应道:“是!”

“解散!”

平日的训练尚有成效,齐刷刷的冲谭元洲行了一礼,谭元洲回了礼,众战兵方才散去。

折回屋中,梅州营后勤处长邹德赶上前来,弱弱问道:“将军,方才军医来问,可否入屋内与石游……呃……石大哥上药?”

谭元洲冷哼一声:“泼盆盐水,痛死他算完。”

邹德拿不住谭元洲说的是气话还是真的,立在原地不敢动弹。谭元洲径直走入内室,石茂勋老老实实的跪在地板上。昏暗的烛火下,都能见着他双眼泛红,想是方才听到外头的动静,哭过了。

“起来吧。”

石茂勋从地上爬起时,踉跄了一下。谭元洲没去扶他,而是道:“主将叫着威风。然比威风更要紧的是,背负着成千上万人的命。不过一股流寇,就把你打的魂飞魄散。今日几个把总和百总,非死于我,更非死于军规,而是你。”

谭元洲语重心长的道:“从你发信到我驰援,整整十日。你重整旗鼓,夺回梅州营,便能不计你那夜之失。结果你呢?不念你是最初跟着将军的人,又在石竹数次历险,便是今日不砍了你,也再不会启用。

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正是你萎靡不振,致使整个梅州营暮气沉沉。将来我们有的是仗要打。你果真胆小,此番回飞水,就转入后勤吧。”

石茂勋猛的抬头,沙哑着声音道:“不要!”

谭元洲问:“你觉得你能当游击之责么?”

石茂勋急切的道:“我愿从火兵重新开始,不要撵我去后勤。”

谭元洲没有回应。

石茂勋哀求道:“谭大哥,求你。”

谭元洲猛的出击,石茂勋本能避开,拳风擦脸而过,吹动了他额前的短发。反应不错,谭元洲稍顺了点气,收回拳头道:“我不发表意见,看你师父安排。”

石茂勋自是与管平波更亲,不自觉的松了口气。谭元洲用下巴指向床铺,道:“去睡吧。我打的算长辈教训晚辈。你该挨的罚,还没开始呢。”

石茂勋后背剧痛,哪里睡的着。却知谭元洲一天一夜未曾休息,不敢啰嗦,二话不说爬上了床。谭元洲素来随意,从石茂勋的柜子里拖出条薄被,歪在榻上就睡了。

次日五鼓,一声竹哨,梅州营立刻苏醒。谭元洲拎起有些发烧的石茂勋道:“起来,我们该上船了。”

石茂勋约莫寅正二三刻才睡着,睡不到两刻钟,就被弄醒,整个人都昏昏沉沉。通讯员贺俊来报:“将军,李队长已将莲花教压入船舱,请指示!”

谭元洲道:“叫他留在此地好生练兵,我们回程不必他管了。”

“是!”

洗漱毕,石茂勋跟着谭元洲上了船。战兵的号子,声声入耳。石茂勋神情低落,为着他对不起的人,亦为着好容易当上游击又一无所有的自己。

大船驶入飞水,韦高义于码头等待。见到石茂勋的狼狈,还当是他打仗受了伤,忙唤人牵马,好叫他骑着上山。石茂勋悄悄道:“不用了,是谭将军打的。”

韦高义登时没了言语,轻轻的拍了拍石茂勋的肩,不巧碰到鞭伤,把石茂勋痛了个呲牙咧嘴,又讪讪的收回了爪子。一串俘虏被绳子串着押解上山,谭元洲没空磨蹭,把琐事扔给韦高义,自己领着亲卫疾步上山。寻到管平波,将梅州一行前后做了个简短的汇报。

管平波听到对梅州营把总的处置,点了点头道:“慈不掌兵。可威震三军矣。”

谭元洲道:“石茂勋毕竟年轻,潘志文亦年岁不大。待我理清火器营,还得巡上一巡才可。”

管平波笑道:“辛苦了。梅州营的事,我先安排人往各处宣讲。石茂勋的处分亦通报全军吧。”

谭元洲道:“那便十分丢颜面了,将军可要好生疏导。”

管平波道:“从哪里跌倒,便从哪里爬起。爬不起来的,仗着身手好,在我身边做个护卫也就罢了。早早跟了我们的人,我自会安排出路,但绝不会拿军中职位做人情。我不可能永远牵着他的手往前走,他们将来如何,且看自身造化吧。”

石茂勋本就是管平波的首尾,谭元洲交接完不欲多事,收住此话头,正色道:“如此,我便回潭州了。”

管平波道:“不急一时,修整一夜再走。况你驰援梅州,打了胜仗,抓了俘虏,便是你不稀罕的表彰,跟着你的人还稀罕呢。”

谭元洲笑道:“我回火器营赏他们便是。潭州纺织厂皆是女眷,宵小又多,我带了半个营出来,实在放心不下。早去早安生。待火器营成了气候,再松快不迟。”

管平波道:“甘临想你的紧,为着我派你出门,同我闹了好些时候了。你急着走我不好留你,好歹等我使人去接她下学,叫他送你上船。”

如此家常,有着难以言喻的温馨。谭元洲怎生拒绝的了?只轻笑道:“是送我下山,还是骑着我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