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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经时(4)+番外

作者: 一碗月光 阅读记录

言朗的一句“你为什么不听爷爷的话”带来的回忆击垮了路远,他突然觉得很累,于是干脆选择了自己最喜欢的姿势——从沙发上滑下来靠坐在地上。他吸一口气,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思考两秒后放弃了,只好任由自己面无表情。他抬眼看着言朗:“老师,我哪里都不想去。”

言朗看见他的眼睛,觉得心里凉凉的,于是温和道:“按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小叔叔。有人陪着,不是会好些吗?”

路远被噎了一下:“老师您才大我几岁啊就让我叫您小叔叔。”

言朗一脸的理所当然:“辈分和年龄有关吗?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怎么说?”

路远再次被噎住,坏笑着道:“老师,哦不,小叔叔,跟您攀了这层亲戚关系,期末是不是会多给我几分?”

“那没门儿。”言朗回答得极快,两个人相视一笑,凝结的气氛松动了些。路远想起什么,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奇怪:“老师您还是省省吧,跟我住一起您会倒霉的。”

路远从来不敢跟人走得太近,并不是因为他性格不好或是品行不端,而是因为自己招惹来的那些脏东西,常常会影响到身边的人,久而久之,再不敢与人有太紧密的关系。他小时候也会觉得难过,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会落到自己身上,凭什么呢,凭什么自己看见的世界,不能跟别人一样?为什么是他,偏偏是他?后来慢慢长大,倒也就习惯了,有时候还会生出莫名其妙的想法来,比如这样的命运不落到自己头上,就一定会落到别人头上,那凭什么又是别人不是自己呢?

在多年反复的追问中,路远练就了一手跟自己扯皮的好本事,偶尔会一边觉得酸涩,一边调侃自己真是伟大:何德何能啊竟有这样的体质,就这是地藏王菩萨“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无畏啦。

有时候仔细想想,习惯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明明是难以接受的苦难,变成习惯之后,就再也不会盼望更好的境遇了。路远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于是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深想,逼着自己长成了一个看上去开朗调皮的大男孩,实则内里是个独来独往的孤家寡人。

“你有没有没想过为什么你不能跟其他人产生紧密联系,却能一直跟你爷爷住在一起?”

“嗯?”路远一愣,他突然发现自己自从遇见言朗之后就经常说不出话,他觉得有些惊讶,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能跟爷爷一起生活并且不会影响爷爷,有爷爷的地方就是安全的,这件事情实在是显得太理所当然了。

“你可知道这世界百分之九十的地方是人类没有办法触及的?用中国人的话来说就是阳界之外的阴世。”大概因为职业是老师的关系,言朗说起话来总是有一种缓慢可是镇定人心使人信服的力量,他娓娓道,“可这阴世,却不仅仅是鬼与魂之类的存在,还有妖、魔、怪等等,他们也并不是如人所言都见不得阳光来不了尘世,他们中的很多甚至就在你我之间。了解这些的人通常把这部分世人眼光之外的世界称为暗界。

在这世界上,有一小部分人,他们或多或少能看见或者能感知世界另一面的真相。也还有一部分人,或者其他生命与死物,他们或许来自不同种族,有着不同的名称,但常常担着同一种职责,就是维持世间平衡。但是所谓维持世间平衡,也不过是维持人类眼里的世界表象而已。你爷爷,嗯,就是我的远房大伯,就是这样一个人。用我们的话来说,他是一个通灵者,从前被称作灵修。”

路远觉得非要形容自己现在的状态,大概就是目瞪口呆.jpg,可其实他心里知道,言朗说出来的每一句话他都相信,因为在这之前,他对暗界本来就已经有一些自觉。但是逆反心理作祟,他还是想要挣扎一下:“老师您跟我讲故事呢?”

言朗看他一眼,笑道:“这些东西讲给谁听都有可能是骗人的故事,就是讲给你听不会。”

言朗离开之后,路远终于拿出了爷爷抽屉里的那封信,抽出里面的两张纸,摇摇信封,发现里面还有一张约莫两寸大的小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爷爷搂着路远在农家院子里的一棵树下,路远看了片刻,大致确定是自己两三岁的时候,那农家院子应该是爷爷提过的老家。盯着照片上的爷爷看得久了,路远突然觉得眼睛有些模糊。

深吸一口气,展开信纸,字迹是看惯了的爷爷的亲笔,字迹劲瘦,第一张上面是“言朗”两个字以及一个地址:天光路399号绿荆小区12栋1单元601。路远的手微微颤抖,拿开上面一张纸,露出了下面那封短信,或者说不过是一则留言:

“小远:

人心难测,世事艰险,其实盛衰与真假都无从谈起,因为明暗从来不分,清浊一向难辨,世人所见所闻难保不是虚妄,然而虚妄也不过是另一种真实。你当心存道义,永不可忘。

爷爷对不起你,以后要学会保护自己。”

不过短短几句话,路远翻来覆去看了良久,突然觉得自己无知到了可憎的地步。

对自以为最亲的爷爷、对这个在他眼里跟别人不一样的世界、对刚刚出现就已经显出不正常的言朗,甚至对自己……他从来都一无所知。

不愿意被爷爷托付给别的人,其实并不是路远不打开这信封的理由,他猜自己只是在害怕,像是预感到信里面的东西,会从此改变一切。他毫无由来地想要远离那种改变,无论好坏,或者说他本能地想要远离某种真相,而现在看起来,这“真相”背后是更浓的迷雾。

第4章 猎人

周六,午觉睡得有些久,路远被闹钟惊醒,半睡半醒地爬起来,这段时间忙着查资料,一直忘了剪的头发略长,散落在额头上有些痒,路远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伸手把头发往后拨。

好困啊,又困又累,头发不知道怎么的怎么理都理不好,路远有些丧气地垂下手来,摇摇晃晃地站到镜子前面,想看看头发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依稀记得自己做了梦,努力想要回想,突然听见闹钟再次尖锐地响起来。

路远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床上。

到底,该怎样区分梦跟现实呢?如果,路远想,如果我在梦里的情绪与窒息感都可以延伸,那么梦的影响力到了一定程度之后,有一天我在梦里被伤害甚至被夺去生命,是不是在现实世界里,一切都会相应成型?

他越想越是悚然,及时止住了自己的思绪,路远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好,最大的优点是心大。他自嘲地笑笑,自己要是心不大,估计也活不成正常的样子,虽然现在也挺不正常的。

路远颓然地坐起来,总觉得忘了些什么重要的事,思考片刻,想起来这是答应要去言朗家见他的日子。那一天的路远太过混乱,很多问题没有来得及问,言朗贴心地表示,如果路远还有什么想要问的事情都可以去找他,只要是能告诉他的,必定言无不尽。

想起言朗的话,路远撇撇嘴,自言自语道:“意思就是如果问了得不到回答的话,理由就是那是不能告诉我的咯。蛮正当的嘛。”

心里虽然带着些许抗拒,可想知道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他于是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了自己,冲出门的那一刻被风一吹,头脑发热的路远慢下了脚步。他不知道这样一来会面对什么样的局面,难道自己全部相信的话,以后要跟一个几乎全部陌生的人住在一起吗?以及,有些事情,是不是不知道比较好?

路远这几天翻阅了很多资料,跟言朗所说相关的内容大多保存在古代小说里面,常常是片段式的零碎记载。所谓十家九流,路远默默觉得,不入流的小说记录下来的东西,却比人们想象的多得多。所谓街谈巷语,或多或少都是有些来处的吧,想来也不是每个古人都那么喜欢空穴来风,一处处凭空捏造那么多奇闻异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