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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花朝(124)

果然,一个黑影从窗边闪过,正要推门而入,却好像看清了屋内并没有起火,才突然顿住了身影,转身离去。薛玥连忙冲出门去,却什么都没看见,只有院墙外的树叶好像被风吹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几只小麻雀从树枝上惊起,飞向天空。

薛玥已经明白了大半,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甜是涩。她站在院内,痴痴望着眼前紧锁的大门,却没有勇气再往外走去,踌躇良久,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转身跑回灶房,用油纸包了几块热气腾腾的杏仁糕冲到大门前,故意停了停脚步,听到门外传来细微的声响,才打开门,将杏仁糕放在门前的台阶上,自言自语道:“反正也吃不完,就算让猫儿狗儿吃去了也好。”随后关起门,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内。

她拿起那碗乘好的白粥,心不在焉地扒了几口,过了一刻,再走出门外,果然见那包起的杏仁糕已经不在,她望着巷口处被微风卷起的落花,在心中默默念道:“你今天想必有极重要的事要办,吃得饱些,才有力气应付。”

顾勋坐在官轿上,正将纸包中的杏仁糕一块块吃下,红豆香糯杏仁微甜,清香的气味充盈在轿内,令口腹都浸着满足感。

今日天还未亮,他便备好好朝服金带,准备上朝去打一场硬仗。不知为何,每次彷徨不定之时,总想着要去看一看她,哪怕只是远远望着她的背影,也会莫名觉得安心。今晨微亮的天光下,还有些稀疏未散的星子,看着她充满活力在灶台旁忙碌的身影,便也觉得生出了许多,虽然,这忙碌和他再无关系。

手中的杏仁糕终于吃完,顾勋望着手上残留着香气的油纸,略微有些失神。他又从怀中掏出那份的黄色绢绸,赫然是一份圣旨。这几年,今上已经极少亲批奏折,只传口谕,由掌印太监刘子澄代批。而圣旨都由内阁首辅代拟,再交由刘子澄代批,想不到这两人竟然利用这职权联手矫旨,背着今上私下驳回南京府尹控诉李元甫在家乡侵占农田的奏疏,还令他被降职查办。有了这样东西,就算今上再视李元甫为亲信,也不可能放任他勾结内臣、挑战皇权,就算是轻判,也会是革职斩首,如果重判,极有可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顾勋紧紧握住手中那份假诏,手指有些微颤,这么多年了,他等得便是这个机会,只要今日上殿,就能参奏李元甫多年来占地贪墨,矫旨陷害忠良,他望向窗外不断变化的景物,好像又看见宋毅躺在大牢时,殷切望他的双目,顾勋觉得眼眶莫名有些发胀,在心中默念道:老师,让你久等了。今日过后,一切就能做个了断。

走过宫墙内长长的白玉石阶,轿子终于稳稳停了下来,顾勋掀开轿帘正要下轿,突然听见天空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抬起头,一只乌鸦好似受了惊吓,正竖起黑色的羽翼,猛地朝他俯冲过来。它速度极快,顾勋避之不及,连忙伸手去挡,谁知手背上却被啄下一块肉来。

手背传来的锥心剧痛,令他莫名地胆颤心惊起来,心中隐隐升起有些不详的预感,却想不透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时宫殿外鼓声隆隆,身边已经陆续有官员迎了过来,将他围在中间问长问短,于是他只得暂时压下心中,径直朝文华殿走去。

文华殿内,两排文武官员头戴乌纱,持笏站立左右,明帝一身明黄,带着冕旒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听着其下官员一个个上奏。顾勋以眼神偷偷打量着李元甫,只见他一身紫色蟒袍,正神色自若地站在殿中,对答如流地回复明帝的问询。刘子澄躬身侍立在明帝身旁,并不抬头,只在偶尔眼神瞟至殿下时,带了些锐利的锋光。顾勋心中疑虑更甚,这两人一定已经知道他手上所握证据,为何都看不出半点担忧,是欲盖弥彰,还是另有筹谋。

此时,殿上请奏的官员都已经陆续奏完,当议之事也已经议完,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明帝缓缓开口道:“听闻大理寺卿顾勋,今日有事禀奏。怎么还未上奏啊。”

顾勋心中一惊,连忙上前一步,持躬道:“陛下曾命臣彻查宣室殿外太监陈安被杀一案,经臣多方查探,已经找出主犯一名,从犯四名,现已签字画押囚在大理寺诏狱等候处置。然而这案中却还有重要内情,此前已经向陛下禀报过,此案的缘起,便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刘子澄为掩盖所犯重罪,私设天牢,囚禁逼问害死了几名内臣,才逼得那人为求自保,不惜犯下重案只求引得外力相助。”

殿上的官员本来以为今日只是寻常议事,谁知顾勋猝不及防地就将矛头直接指向大太监刘子澄,纷纷面露惊讶之色交头接耳,大殿内立即沸腾了起来,这时从人群中又走出几名官员,均要参奏李元甫和刘子澄结党营私、贪墨巨款、侵占农田等数项罪名。

李元甫面色铁青,不发一言地将目光冷冷扫向那几名官员。刘子澄则撩袍“噗通”一声在明帝面前跪下,老泪纵横道:“陛下,老奴是冤枉啊!全是那顾勋狭私报复、血口诬人。他又将身子转向顾勋,伸出手狠狠指向他,喝道:“你,你这么说可有证据!”

顾勋冷笑一声,道:“那天牢早已被刘公公毁去,自然留不下半分证据,不过我手上还有一样东西……”他一边说着,一边神手往怀内掏去,余光瞟到龙椅之上,明帝那藏在冕旒之后阴晴不定的脸,突然如遭雷击一般愣在当场,他想起来一件一直被他忽略的事,冷汗不断自他背脊上流下,双手停在怀中剧烈颤抖起来。

原来从头到尾他都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忽视了一个最不该忽视之人,而被他忽视之人,正是坐在殿上的当今天子!这件证据绝不可以拿出,不然不仅扳不倒该扳倒之人,反而会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顾勋这一生中从未遇见如此危急时刻,他低着头望见光洁的白玉地砖上映出身边重叠的人影,周围一片嘈杂之声,令他脑中嗡嗡作响,只觉得面前的一切好像都扭曲起来。这时他看到了一双蟒纹黑靴,李元甫走到他身前,意味深长道:“顾大人,你这证据到底是拿得出,还是拿不出啊?”他猛地抬头,望见李元甫那副胜券在握的笑容,终于发现自己陷入了怎样的毒计之中,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他如果拿不出证据便是诬告重臣,甚至会担上欺君之名。而那证据一旦拿出,则会令天子震怒,自己也是绝无生机。

顾勋觉得脚下好似踏入了万丈深渊,身子不断往下坠落,他脑中一片晕眩,仿佛置身冰窖之中。

他咬了咬牙,手中用力将怀中那份圣旨捏碎,又掏出另外一物,跪下道:“臣手中有一封密信,正是李首辅与刘公公勾结的证据。”李元甫的笑容僵在面上,猛地转头死死盯住他手上那封信,想不到顾勋竟还留有了后手。

一个小太监上前接过那封信呈给明帝,明帝打开细看,面上露出不豫之色,冲顾勋道:“这就是你所谓的证据?看不出是写给何人,内容也语焉不详,你准备只凭这物就参奏朕的两位重臣结党之罪?”顾勋额上不断冒汗,只得咬牙坚称道:“虽然没有写明是给何人,但陛下应该可以看出这正是李首辅的字迹,时间紧促,臣暂时只能找到这份证据,还求陛下再宽限几日,给臣将功赎过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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