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拓漫不经心的打断了他的话,“是为了寻死,朕知道。”
月归翁则脸色一白,立刻跪了下去,“皇上恕罪,臣刚才是激动了。”
萧拓依旧是斜着眼撇他,“你是为了你女儿的事。”
月归翁垂手,“皇上,小女臣实在是舍不得。”
萧拓换了个坐姿,继续瞅着他,“为何?”
“小女怎么说也是我们乌孙族的公主,身份尊贵,西夏人怎可……嫁给汉人。”
萧拓忽然眼神一道凌光划过,他冷笑,“怎么,你女儿是西夏人,那八千奴隶就不是西夏人了?”
在他眼中,本就没有什么尊贵之分,只有数量之分,他认为一人换八千人,一个锦衣玉食用他们西夏皇廷供着的只有消耗不会贡献的公主,而另外八千人则是为西夏劳苦工作造房添瓦的,这究竟谁才是累赘,不言而喻。
他为何要为了那些贵族虚假的颜面而放弃那八千奴隶,倘若真这样做了,那岂不是太可笑了。
月归翁身子一愣,立刻摇头,“不,臣不是这个意思。”
萧拓收起嘴角的冷笑,正视着他,“那你,是什么意思?”声音带着冷冷的压迫感。
月归翁顿时说不出话了,看来萧拓是要必嫁他女儿不可了,此刻去惹怒他也没有意思,便只好默认了。
萧拓挥了挥手,让他下去,又对身边的侍从说道,“修书给她,这月初七,月归靡公主出嫁,望大侯于两国交界处迎亲,同时归还那八千奴隶。”
再接下去的几日,兴庆则十分繁忙,整个皇宫都在忙于月归靡出嫁的事,而操办这件事的皇太后慕容氏则整日唉声叹气的。
这日已是初七,那暖日裹着云层透着光线。
宫门口的大钟,一遍遍的敲着,那声音沉沉的直戳人的耳膜,一阵阵的荡漾开,传遍了宫中每一个角落。
骤然,许是到了正午,红日猛然间破云而来,万丈金茫照的这人间沉浮重重朱墙七彩琉璃灯熠熠生辉,碎金泛银的洒了一地。
月归靡已经在自己的房内坐了很久了,霞披凤冠。
那宫钟还在敲,敲得人心惶惶不定。
吉时已到。
珉玉三十简,赤金高半寸。
庭阶中书侍郎及奉册宝官常服垂手而立,执事人绛衣介帻,诣垂拱殿门就次,以俟册降。
月归靡所在的尚艺宫门忽然打开,有朱色镶金银漆玉辇缓缓而出,踏雪而行,内外命妇亦随行,如一羽异色碟,渲染展翅。
行至门前停下,那朱色青花绣帘轻起,内侍伏腰垂首,将月归靡从玉辇上扶了下来。
候册宝使宣读了册封致辞,披上朱衣,逐内侍又将月归靡扶上了另一座朱底绣着青花的轿子。
随后,众人便迎着轿子离开了皇宫大殿。
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一路南下,朝着两国边界之地连城关走了去。
行了好一会儿,似乎离身后那喧嚣的声音越来越远,月归靡忽然被颠的陡然往前一冲,身子靠上了轿子边,便只好用手撑着,她轻轻的撩开帘子,灿烂暖阳扑闪进来,扎的她眼疼。
那车外的人马浩荡,她此生也从未有过如此的待遇,第一次遇上了,却是要离开了。
她将帘子撩起的半个角钉在轿子旁,好让轿子里也洒上一地碎金。
那一截手臂上是一只小小的玉镯,她将它拿下繁复端详了几次,又戴上,再拿下,再戴上。
忽然,前方传来簇簇落舁之音。
她向外望去,隐隐的能看见前方是一大批人马的身影,她忽然袖中的手死死绞在了一起,越来越近,她的心越来越沉重,那一阵阵马蹄之声似乎踏在她的心上。最后脑子像是陷入一个黑暗的空间,只剩下那一声声马蹄落地之声。
她忽然猛地收手,心中一阵紧致,随即拉下了那帘子不再去看,她的手蜷缩在一起,重重的压在腿上,手臂直直的伸着。
那个即将成为她夫君的男人就在眼前了,她反而越发觉得不真实。
听说他有很多姬妾,听说他从小阅尽花丛,听说他风流之至。
又听说他从青楼买了一个女人回来,从此他不再纳妾。
她乌孙公主竟然要低头嫁于这样的一个男人,不免顿生几丝悲戚。倘若她爱的那人不爱他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这般的折磨她。
忽然,轿子一下子停了下来,月归靡静静的坐在里面,双目低垂。
只听得外面传来一个侍卫的声音,“可是王妃殿下?”
西夏这边的侍卫回答道,“正是。”
那对方的侍卫又道,“请王妃殿下下轿。”
西夏的侍卫有些不满意的问道,“为何?还未到建康。”
“大侯的规矩,请王妃殿下随我方迎亲队伍齐行。”
“这……”
月归靡忽然敲了敲轿子,那侍卫立刻贴上来轻声味道,“公主,什么吩咐?”
她理了理裙子说道,“我和他们去。”
随后侍卫便替她掀起帘子,她用手撑着轿子的边,低着头被下人扶了出去。
毕竟 ,从今往后,她都不在拥有那高贵的公主身份了,她身在遥远的大侯,谁会在意,入乡随俗便好。
待她刚刚站定,一眼望去,忽看到对面也是一辆大红喜轿,上面都是汉人繁复的花式。旁边一人也是穿着红色的喜服正朝她走来,那人眉目俊秀,一张脸英气十足却似乎神情不太好看,皱着眉眼神也略显冰冷。
月归靡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那边境的瑟瑟之风拂过她的额际,她等着那人一步步走近。
待那人走近了她,他则是恭敬的鞠了一躬,随即伸出手,自始自终语言未发。
月归靡微微的伸直了手指,随后朝那只手上覆去,触碰之后方觉得那只手不冷不热,温度刚好。
原来这就是大侯的元贤王元椿,冷漠至此,甚至不发一言,却也给足了她面子。
她盯着他,目光一寸寸的移动着,将来她就要和眼前这人过一辈子,一辈子的同床异梦,一辈子的相敬如宾。
元椿复尔将她的手握住,两人便朝大侯的迎亲队伍走去,而西夏的送亲队伍,再也不允许向前跨一步了。
月归靡被元椿扶上了大侯的喜轿中,她跨上轿子,回首看了眼那西夏的方向,心中不由怅然若失。
元椿冷冷看着她的神情,转身便骑上了马继续前行着。
月归靡上了轿子便又拧紧了眉,之前她明明还是很心平气和的想着,嫁就嫁吧,即使以后对着一个奇丑无比的男人她也要忍下去。
可是现在她见到了那人,又忽然觉得对方似乎连让自己对着他生活的机会都不会给,这样她要如何过下去,自己对着自己演戏,对着自己说话么。
这一路上颠簸了数日,月归靡都是在轿子里没有出去,顶多是外面下人给她递了点东西进来,她也不愿意下去对着那张冷冰冰的面容,自己裹着衣服躺在轿子里。
大约三日后,终于到了健康,这才见到了震天的锣鼓之声和长街铺就的十里红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