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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枝(15)

她冷淡道,这里清净。

我想是够清净的,再走一段路就是冷宫了,如何能不清净呢?想当年我就在这清净的地方住着,清净到我爹根本想不起我这个女儿来。

我疑惑道,你把我带到你寝宫做什么?她脱下外袍丢到一旁,回头看了我一眼,说,自然是睡觉。我气笑了,说这宫里难道还会缺屋子吗,我为何要和你睡在一处,这好像不成体统罢?

规矩是由人说了算的,她解开衣衫,步步向我走来,到我面前时只有一件薄衣蔽体,我甚至能看到那起伏的轮廓,闻到她发间的馨香。我后退几步,心存侥幸地想,这好歹也是在宫里,她要是疯起来至少也会克制些。她拔下发钗步摇,长发披散,垂眼扯着我的衣带道,把你的衣裳脱了,让我看看你后背的伤。

后面这半句好歹算句人话,我如此想到,可笑的却十分勉强,说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不必再看了。她却步步逼近,轻声道是吗,既然这样你让我看上一眼又有何妨,你在怕什么?

如果只是寻常的伤看看也就罢了,但这伤于我而言意义不同,除非我死,否则我决计不会叫旁人看了去。她见我如此难堪,眼中似有些残忍的快意,笑意也愈发深。我忍了又忍,劝自己别和疯子计较,岔开话问她我表弟坠马那件事,我说既然不是你的做的,你当时为何不说。

她目光对上我的,讥诮笑了笑,你早在心底认定我是那样的人,说再多又有何用?你觉得是我下手,那就当是我下的手好了。

我闻言头痛不已,说你怎知我在想些什么,你在我心底其实——

我舌尖抵住齿列,不知该如何形容她。她冰凉凉道,我在你心中,不过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是不是?

我当即想反驳她,奈何找不出什么词来,她静静看着我,似乎在等一个回答。我被她看得胸口发闷,转头看向透过窗格间落下的日影,那光如漫漫清水,一格格淌过明净的地砖,在那些细数光阴的日子里我早已经看惯,都说年华如流水,稍纵即逝,我与她之间又还有多少时日,莫非我们真要这般怄气,谁也不肯退让,就这么争锋相对地过完这辈子?

我怅然回头,她依旧在看着我,仿佛穷尽此生,也要得到一个答案。这答案至关重要,关乎她的生死,说来可笑,我在不知不觉当中,竟已将她的生死握在了手里。我看着她的双眼一时百感交集,她是如此,我何尝不是在等一个答案呢。

我转身背对着她解开衣带,颤声道,你要看就看吧。此举仿佛是将我整个人都剖开,再无遮掩地袒露在她面前,我脸红得发烫,强忍羞耻一件件脱去衣裳,手忙脚乱之中误将衣带绑死,怎么用力也难解,我从未如此焦灼过,怕她以为我反悔,仓促之下回望,惊觉她就站在我的身后。

她将我紧紧抱住,长发落在我耳边,低声问还痛吗。我亦感受到她身躯在颤抖,心头忽然一片释然,良久才道已经不痛了。

我觉察她放开手臂,指尖隔着薄衫在我后背伤痕处划过,我想了又想,到底把心里埋藏已久的话问了出来,我问你不是说要在我身上刺你的名字吗,为何却只有这朵花。她轻叹一声,在我脖颈上落下一吻,说可是我舍不得。她走到我面前,想帮把那打成死结的衣带解开,看到她动作轻柔,解了半天那衣带也还是原样,我只忍不住想笑。她面色不善地看着那衣带,最后看着我的脸突然说道,我若是真肆意妄为,你只怕要记恨我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我真怕你恨我。

她眼中仿佛有璀璨光彩,令人如饮醇酒,沉醉不已。她捧起我的脸,在我唇上轻轻一吮,笑中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意味,她向床榻瞥了一眼。我暗骂一声,心说这时候居然还想着胡来,推开她压低声音提醒道,这是在宫里。

在我的宫里,她漫不经心说道,将我压在床边一把扯下帐子。我只觉得耳畔嗡声肆起,好像随时都会有宫人进来,挣扎着捂住她的嘴说,你不怕被皇后知道吗,别发疯了,快起来。她眼睫轻动,慢慢眨了眨,我顿觉掌心被湿热之物舔过,惊喘一声马上放开手,她舔了舔嘴唇说,怕什么,她巴不得抓到我的把柄,你以为她当真不知道?

想起皇后那意味深长的笑容,我更觉羞愧,红着脸推开她,翻身坐在床上,我说就算她知道也不行。她轻轻哦了一声,揽住我的肩膀说,宫里不行,那上回寺庙中的静室难道就可以吗?

她还有脸提上回的事,我情急之下将她压在身下,威胁道,不许你提上回的事,以后都不许再提了。她长发散乱铺在床上,肤色晶莹如雪,唯独嘴唇鲜妍,透出种诱人的味道。我如同被她引诱一般低下头去,气息相融时听她道,你该叫我什么。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的拇指在我唇上按了按,说,你不是喜欢叫我母妃?我惊愕道什么母妃,你要我现在叫你母妃?她吻了吻我的唇,眸中波光粼粼,说怎么不可以,你不是喜欢这么叫我吗?我在喘息间找回些许神志,伏在她身上想要起身离开,她却充满恶意地把我推进锦被中。

那锦被如云般层层堆在我身边,在她的抚慰下让我生出一种浮在云端的错觉,我竭力去抓她的肩膀,却只握住一缕长发,情潮倾覆之时,眼前仿佛有烟火绽放,令我一时如坠星河,在清辉梦里随波摇晃。

我昏头转向中像是死了,又像从未活过。她紧紧缠着我,被汗打湿的长发如同蛇一样附在我身上,她扣住我的手腕,潮红的面庞有如初绽的花,她抵住我的头低声唤道,公主。我心跳如鼓,见她慢慢靠近,唇仿佛涂了鲜血般,看一眼便觉惊心动魄,可偏偏情难自禁。她如蛇缠绕猎物一般将我束缚住,我看见她舌尖舔过嘴唇,像极了蛇吐信子,半梦半醒时仿佛真觉得有条雪白的大蛇伏在我身上,那冰凉的蛇躯攀附在我身上缓慢移动,令我既觉羞恼又觉难堪。我最后它微微扬起头,居高临下看了我片刻,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向我扑来。

我霎时睁开眼,浑身颤抖,额头冷汗流下,浸湿了鬓发。帐中昏暗,但外头隐约点了烛火,我看见程轻坐在床边穿衣,身影映在床帐上,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我起身望着她的影子,迟疑着不知要不要触碰,只怕她如以往的每个梦境一般消失不见。

她却回过身来说,你醒了?我这才明白不是梦,她掀开帐子,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湿气,一扫帐中的闷意,她摸着我的脸道,横竖无事,不如再睡会,天还没亮。

不知不觉我这一觉竟是睡到了快天亮,我连忙披衣下床,却被她拉住衣角,她问,你要去哪里?我说今日皇后必定又要召见人,我得起来穿衣候着。她拉住我的手嗤笑道,昨夜陛下召了李美人侍奉,之后痼疾复发,咳嗽不止,皇后等都等不及,先将李美人处置了,又连夜召了太医院赶去,眼下她正忙着侍疾,只怕没有见人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