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莳花记(94)+番外

襄荷立刻星星眼地点头:“当然想要!明明没有电力驱动,只凭机关之术就能让一只木头鸟儿飞起来,太神奇了!如果不是这次簪花宴,我还不知道这世上有这么神奇地东西,以前还以为机关术都是话本上骗小孩的东西呢!”

襄荷以前也听过墨家机关术,但一直以来都不以为然,主要是前世留下的印象:所谓机关,要么是朴实接地气的攻城械备一类,要么是小说游戏中几乎被神化、类似机器人一类的东西。她所处的这个世界虽然与中|国古代多有不同,但她活了七年也没见过什么超乎常识的东西,因此便也一直都将机关术看作跟普通木工差不多的东西。

但直至见了飞天木鹞,她才发觉,这个世界的机关术,好像跟她认知中的不太一样。

木头做的鸟居然不需要任何外物,摆弄几下就能飞!

虽然据梁守所说,飞天木鹞放飞后就不能控制,比不上现代的遥控飞机之类的,但这是在没有电力的古代!且看学子们的反应和相里渠所言,这飞天木鹞并不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东西,只是新奇一些而已,不然周家兄妹的盲琴泼墨双手书哪怕再精彩,恐怕也盖不过飞天木鹞的风头。

这样超乎襄荷理解之外的东西,自然让她好奇不已,恨不得立刻拿到一只飞天木鹞,拆开来看看它究竟是怎么飞的。

所以谢兰衣一问,她便毫不犹豫地点头了。

“可惜,席间便听到有人说,那飞天木鹞只能用一次,力竭坠落后就散了。而且制作起来也不容易,那位墨院的学长研制三年也只得了两只,现在都已经坠毁,还不知道下一只再制出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襄荷很是遗憾地道。

“嗯。”谢兰衣却只轻轻点头。

襄荷也不在意,又继续说起席间的事来,很快便说道周家三兄妹。

说起盲琴,她又迟疑起来,看着谢兰衣,有些小心地问道:“你……会弹琴么?”

谢兰衣微微侧首,冬日稀薄的日光照在他如玉的脸颊上,真如玉一般微微透明:“会,也不会。”

襄荷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谢兰衣又继续道:“我只会一曲。”

襄荷下意识接道:“哪一曲?”

“《猗兰操》”

他轻声道。

☆、第70章 .03

书院虽有教授琴艺的课,但对农院学子来说并不是必须,襄荷只去了几次,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学琴的天赋便再没有去过。因此襄荷对琴曲所知也甚少,就像今日宴上周清芷弹的那曲《鸥鹭忘机》,她之前便连听也未听过。

但是,《猗兰操》一曲,她却恰巧是知道的。

原因无他,教授琴艺的那位山长入的是儒家门,而《猗兰操》,却相传是孔夫子所作,襄荷去上的第一节琴艺课,便是听山长弹奏了一曲猗兰操,外加听了这首曲子的许多故事。

《猗兰操》又名《幽兰操》,最早见载于东汉蔡邕的琴曲集《琴操》:

孔子历聘诸侯,诸侯莫能任。自卫反鲁,过隐谷之中,见芗兰独茂,喟然叹曰:“夫兰当为王者香,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譬犹贤者不逢时,与鄙夫为伦也。”

乃止车援琴鼓之云: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何彼苍天,不得其所。

逍遥九州,无所定处。

世人暗蔽,不知贤者。

年纪逝迈,一身将老。”

自伤不逢时,托辞于芗兰云。

唐代时,韩愈补佚其文,“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云云。

后世亦多有仿作,多以兰草自喻,有伤不逢时、怀才不遇等意。

按襄荷的理解,这就是一曲典型的封建文人抱怨发牢骚的曲子。可是,以她对谢兰衣的了解,他可一点也不像是这种人。

虽然目盲腿残,又有那样悲催的身份,但她丝毫感觉不到他心里的怨愤,顶多有些感慨和无奈,借琴曲排遣积郁这种事,怎么也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

是以她瞪大了眼,惊讶地望着他,声音古怪地问道:“你……喜欢这曲子?”

谢兰衣似乎看到她的表情一般,轻声道:“不,我不喜。”

没有给襄荷继续发问的时间,他紧接着便道:“不过,父亲倒是很喜欢。”

脑海中仿佛一道霹雳划过,刹那间将一切照地分明,襄荷捂住嘴,半天才道:“你的父亲,襄……襄城县公?”

谢兰衣轻笑着点头。

“听母亲说,父亲素喜琴操,被囚后尤其好此道,整日弹琴,宫中无人不知。我出生那日,父亲正在抚这一曲《猗兰操》,母亲请他为我取名,他道‘兰之猗猗,扬扬其香,兰当为王者香,我谢燊的儿子,当是天生的王者,就叫做兰猗罢!’”

襄荷惊恐地看着他。

“害怕了?”他轻声道,声音柔缓下来,双手摩挲她发顶,“莫怕。”

襄荷摇摇头,眼里酸涩,却还是道:“我不怕。”

他点头道:“嗯,现在是不必怕了。”

说罢昂起头,向着京城的方向,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可是,母亲当时却很怕呢……听到这话的人,后来都莫名其妙地死了,尸骨都不知去哪儿了,索性冷宫一向冷清,少个把人也不引人注目。可是,父亲还在呢,他整日唤我‘兰猗’,母亲跪地求他另取一名,但他不肯,后来圣上派人来问名,父亲脱口而出,母亲阻拦都不及,好在,那记名的内侍学识不多,竟不识‘猗’字,只讹作‘衣衫’的‘衣’。”

说到这,他粲然一笑:“母亲说,那内侍可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襄荷喉咙发紧,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伸手紧紧握住他摩挲自己发顶的手,牢牢地握着,仿佛一放松就再也握不住一样。

他微微一愣,随即反手握住她的手,干燥微温的手掌牢牢地将她的手掌包裹。

“父亲终日饮酒抚琴,少有清醒的时候,清醒时,他便教我抚琴,不教指法也不教识谱,只一遍遍弹奏那曲《猗兰操》,我看得久了,虽然不知指法也不知如何识谱,却将那首曲子记得谙熟,即便闭着眼睛也能弹奏。”

会,也不会。

原来,那句话是这个意思。能弹一曲,且是闭眼盲弹也不出丝毫差错,因此说会弹琴,但不知指法通识谱,是以说也不会弹琴。

他继续声音淡淡地道:“七岁时,圣上隆恩,准许我与皇子们一起读书。”

襄荷心脏猛地一跳。

谢兰衣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响起:“我自小记性好,一篇文章,皇子们笔记口诵数十遍才能熟记,我却只须看一遍。太傅当着众皇子的面夸我天资聪颖,过目不忘。那日我高兴地告诉母亲太傅夸我了,母亲却抱着我哭了半宿。”

“父亲知道了却很高兴,他让人拿他的琴,一边弹,一边唱。”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他忽地唱了一句,语调轻柔婉转,但经由他残破的喉咙,发出的声音却沙哑刺耳地不忍卒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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