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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逢春(77)

高氏貌似没什么话好说了,也只剩下幽幽咽咽的悲泣声,姨甥俩略对哭一会儿后,一直不曾说话的孙妈妈,终于缓缓开口了:“既然三太太教不了康大爷规矩,那老夫人就替三太太教训了。”说完,击掌声连响三下,一直守在大门外的几个府卫,兜开绳索就往里头冲。

哭得正起劲的康大爷,立时又惊又怒:“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哀哀而哭的高氏,也惊疑不定道:“孙妈妈?你这是……”

孙妈妈声音冷淡道:“老夫人还说了,若是康大爷执意吵嚷不休,咱们府里的护卫就受点累,亲自把康大爷送回荣阳去。”康家大爷已被堵住了嘴,只剩模糊不清的呜呜声,孙妈妈又道,“康老爷的事,咱们府里的确无能为力,三太太若是惦记姨太太一家子的生计,送康家大爷回荣阳的护卫,可替三太太捎去一些资助银两,若是三太太没那份心意就算了,套好车马之后,即刻就启程。”

逢春面无表情的站在庆馨堂外,只听高氏似乎咬牙,又似乎难堪的声音道:“绿儿,去收拾些银两……”

“水仙,你先留着,拿好银两再来。”孙妈妈似乎无意多留,“你们带康大爷去上车,老夫人的意思,你们也知道了,将康大爷好生送到荣阳康家,路上不许有闪失,之后随他寻死觅活,更不与咱家相干。”

片刻之后,一行人哗啦啦拥了出来,被绳索绑得牢实的康志然,满脸愤怒的奋力挣扎着,逢春一眼扫过去,只见康志然并非穷途潦倒的狼狈,身上穿的是一身簇新蓝绸外袍,还不足三十岁的年纪,面上却已是一幅酒色过度的模样。

康志然被强押着从逢春身边走过,跟在后边的孙妈妈看见逢春,略福了福身子,说道:“五姑奶奶回来了。”

逢春点头:“晴雪回去后,已说与我知了。”

孙妈妈叹气道:“这康家大爷简直是个泼皮无赖,老夫人恐他在丧事期间,没完没了的闹腾,只能先强押他回荣阳,老奴还要去处理后续的事,就不陪五姑奶奶说话了……”走出几步后,忽又回头转身,“四爷和姑娘关系最好,过会儿,姑娘去劝劝四爷吧,他看过四奶奶的尸身之后,就再没从书房里出来过。”

停灵室中,康氏静静地躺在灵床上,美丽的容颜栩栩如生,双睫垂闭,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这大抵便是红颜薄命吧,已经死去的陶逢春也一样。

与逢珍过世时不同,康氏的停灵室里,既没有生母的哀痛欲绝,也没有亲妹的肺腑啼哭,有的只是一片虚情假意的哭泣罢了,逢春怔怔的站在灵床边,物伤其类的落下眼泪,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胳膊被轻轻扯了一下,逢春泪眼朦胧的转过头,却是逢夏赶过来了。

逢夏的脸色略有好转,不再似正月时的枯瘦蜡黄,逢春抹了抹眼泪,说道:“我去看四哥。”

逢春知道逢则的书房在哪,但却从未进去过,逢春寻到地方时,只见各处门窗尽皆紧闭,书房正门外蹲着两个小厮,正在无聊地画圈圈,陡闻有脚步声响起,忙慌里慌张的站起来,行礼问安道:“给五姑奶奶请安。”

紧闭的红木窗棂外,一株春梅正婷婷绽放,鼻尖隐闻幽幽的暗香。

推门入内,缓缓合门,书房之内一片宁谧寂静,绕过一重又一重的书架,只见逢则坐在临窗的书案前,身形一动也不动,书案之上,笔墨纸砚齐全,且摆放的整整齐齐,书案的外桌角之处,搁着一只豆绿色的小茶盅,盅口没有丝毫热气往外冒,也不知凉了多久。

另一边的桌角,搁着一块方形的漆木托盘,盘里摆着一碗白米,三碟子配菜,一双筷箸头对头脚对脚的摆着,一幅完全没有动过的模样,逢春在逢则的椅子边,轻轻地驻了足,低声唤道:“四哥。”

逢则缓缓转过头来,胡子拉碴,眼眶深陷,不复之前所见的俊朗气度。

逢春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又静静地闭上。

“四哥以后不再京城时,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许久未说过话,逢则的声线微微的低沉沙哑。

逢春愣了一下,低声问道:“四哥……要去哪里?”

逢则慢慢扭回头去,目光落在一小块一小块的窗棂上,声音轻如尘埃:“去参加春闱考试前,我已去找过大伯父,不管我是否中第,求他给我安排一个京外的差事,大伯父已应承我了,我没有对她说。”顿了一顿,逢则一字一字缓缓道,“我该早点对她说的。”

逢春抿了抿嘴唇,低声道:“嫂子……过的很苦。”

逢则一动不动的坐着,语气恍惚道:“我知道她活的不开心,我想带她离开京城,可我没有对她说……就差了一天……只差了一天……为什么偏偏是我回来的前一天……”

逢春默默地站在原地,假使逢则早些告诉康氏,他会带她远远离开京城,事情恐怕就不是这个样子了,然而,这世上哪有什么后悔药呢,逢春说不出什么节哀顺变的话,最后只吐出一句:“四哥在外头时,要常给我写信,叫我知道你好好的。”

良久的沉默之后,逢则应道:“好。”

缓缓从椅子里站起身,伸开双臂,推开窗户,碧蓝的晴空之下,一树春梅灼灼的绽放,就像如芳浅浅展开的笑靥,花落花会开,她却再也不复醒来,逢则轻轻闭上眼睛。

与逢珍的丧事规格相近,康氏亦是三日入殓,七日出殡,丧事结束后的第三天,会试放榜,逢则榜上有名,三月初一,惠安帝亲自主持殿试,三日后,杏榜张贴,逢则中了二甲第三十八名进士。

长子头回参考春闱,就一举中第,且成绩还相当不错,身为其父的陶景,只觉脸色漾漾有光,便忙去请托自己老哥,给自己倍儿厉害的长子打点前程,谁知最后打点的结果却是离京外任,去一个不知名的犄角旮旯地儿,当一个小小的无名县令。

陶景出离愤怒了:“便是不能留京任职,为何去那么偏僻的地方?”

幼弟年岁愈大,行为却愈发幼稚,陶廉冷冷道:“那你想让逢则去哪儿?他小小年纪,又无资历,去穷乡僻壤之地,方好做出一番成绩,叫他在外头多历练几年,再调回京城不迟。”

逢则不管老爹吹胡子瞪眼的不满,径直安排随行小厮,收拾行李和箱笼,逢则屋里除康氏之外,只有两个通房,一个是未成亲前就有的,一个是康氏从娘家带来的丫头,嚷嚷康氏迫害她孩儿的那个通房,正是康氏带来的陪房丫鬟。

此回离京赴任,这两个通房,逢则谁也不带,一人给了一笔银两,叫陶老夫人发嫁了她们。

三月二十六,宜出行,逢则就在这日启程离京,逢春亲自跑回来送行,给逢则提溜了一大包贵重药材、以及一些常用的丸药,另有满满一小匣银子,逢则忍不住好笑道:“你准备的这些东西,我已经都带着了,你自己留着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