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咎的表情实则没有多大变化，但他这一迟疑，千里已然猜到他在想什么，不由噗嗤一笑，“放心放心，我没这么丧心病狂，要试也是下回嘛。”
“……不，”无咎沉稳道，“无数次的教训告诉我，不能低估你变态的程度。”
“你这话，至于么。”
“至于。”
无咎说着，把红龙鳞放回包裹，起身，看了看天色，依旧浓黑如墨，月亮也仍默然地挂着，恬静而安详。远处，几点星光隐约闪烁，海天相接之处，波浪微微起伏，涛声似有若无。
千里也跟着站了起来，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我感觉我现在躺下能秒睡，真是老了。”
可不，还是愣头青那会儿，别说熬一夜，熬三夜都不是个事儿，现在过了平时的睡觉时间就陷入萎靡，岁月不由人啊。
“在我面前说老，你让我情何以堪。”无咎漠然道。
“嘿嘿，”千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走吧走吧，回码头。”
“这附近都是野外区域，”无咎说，“先坐船回最近的城镇，然后传送回公会基地吧。”
这一夜终于平安度过了，两人在深夜中又费了好一番周折，才等到了一艘小渔船，这渔船着实是简陋到了不行，真真乃一叶扁舟，连顶棚都没有，两人加上渔夫，三丁人挤上去竟还显得逼仄，无咎和千里都没敢往边缘上靠，渔船太小，稍微失去平衡就有可能翻船。但两人又都累得不行，不止是千里，由于德拉克雷岛为火属性，连地面都带着暖意，火龙的攻击更不用说，与冰系的无咎正好相克，和火龙三兄弟恶战一场后，无咎的疲劳值也哗啦啦地往上飙，比之千里基本没有好太多。两人面对面蹲在船上，大眼瞪小眼地商量了一番，终于探讨出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背对背靠着，彼此给对方提供着力的地方。正所谓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向伟大的物理学致敬。
“我说，”千里哈欠连连地开口，“我们该算搜美了吧。”
“搜美？”无咎听得一头雾水。
“那什么，灵魂伴侣啊。”
“……噗。”无咎禁不住笑了，千里说的是soul mate。
“可不是嘛，咱一起上过天下过海，去过冰原爬过火山，都该达成成就了。”
“达成‘注孤生’成就吗？”
两个常年泡游戏的宅男，是注定没有时间谈恋爱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千里爽朗的笑声漾开在广阔的天地里。
也许千里说得对。无咎心里想。他们最美好的青春，正在这片魔幻国度里度过，每日朝夕相处，并肩作战，对方明明近在咫尺，实际上，又远在天涯。
无咎不期然想起前不久看的一部科幻片。虽然剧情比较扯，但它所表达的内涵值得深究——人类在发展的过程中一直在打破各种各样的束缚——肉体的束缚，空间的束缚，时间的束缚。在远古的过去，人类终其一生或许都走不出自己出生的那一片地域，从美洲到亚洲就是一个宇宙的距离，今天呢？人类已经登上月球了。又纵观历史，什么肺结核、麻风、天花、黑死病，一度都是象征着死神的绝症，现在呢？
高科技，本身就是一个神话。现今，人与人的交流可以随时跨越万里河山，直达对方。文字，图片，声音……甚至，你就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
无咎不止一次地觉得，他应该感谢这个时代。这个美好的时代，让那么多不可能变为可能的时代。
往深一层想，是否有一天，空间穿越、时间穿越，真的能够得以实现？——不仅仅是在游戏里，更是在现实中。
孤零零的小船飘荡在浩淼的汪洋上，德拉克雷岛渐渐淡出了视野，有好一段时间里，目所能及之处除了苍穹与大海，再无他物。渔夫一言不发，两人也很快安静了下来，整个世界只剩下船桨在水里拨动的声音。
千里合上了眼睛，闭目养神，忽然，无咎的嗓音低沉地响起。
“千里。”
“嗯？”
“看。”
千里缓缓地睁开双眸，一缕光线洒向他的脸庞，两人一同转头，望向同一个方向。
黑暗被打破，沉寂也被打破，漫漫长夜迎来了结束，新的一天开始了。
“太阳出来了。”无咎说。
“啊。”
“我突然想起……”
“什么？”
“一本书。”
“嗯？”
“The Sun Also Rises。”
“……啥玩意儿？”
“译名是《太阳照常升起》。”
“哦，说什么的？”
“说什么不重要……虽然我很喜欢这本书的作者海明威，这一篇反倒感触不是很深。我只是觉得……这个书名，很应景。”
“太阳照常升起……”千里重复了一遍，“海明威啊，我知道，《老人与海》。”
“嗯？”无咎一顿，“你看过？”
“没看过。你看过？”
“当然。我最喜欢的作品。因为这部小说，才对大海特别向往。”
“是吗？我还以为是因为《海贼王》呢哈哈哈哈哈哈——”
无咎也一笑，“‘有什么理由可以阻止一个男人出海？’”
第334章 老人与海
“没有。”千里很配合地回答，“给我讲讲《老人与海》的故事呗。”
能让无咎最喜欢的，会是什么样的故事？
无咎沉默了半晌，似在酝酿些什么，良久，才缓缓开口，“很简单的一个故事。就是一个老渔夫，独自出海打渔。”
“打到了吗？”
“打到了。打到了一条很大的鱼。不过……”
“咋了？”
“鱼太大，没法放到船上，老渔夫就把它拴着，拖在水里。血腥味吸引了鲨鱼，回去的路上，大鱼被一群鲨鱼啃光了。”
“啊？”
“老渔夫一直努力地试图捍卫他的劳动成果，但还是……”
“悲剧了？”
无咎苦笑，“大概吧，最后拖着一副庞大的鱼骨回到村子里了。”
“鱼骨。”千里低声呢喃。
少顷，千里又道，“挺好的。”
“什么挺好？”
“至少打到了鱼，挺好的。”
无咎扬了扬嘴角，不再言语。
偶尔，他和千里会随便聊起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千里很专注，无咎很博学，他不喜欢凑热闹，不喜欢随波逐流地关注最热门的八卦，他就是钟情那些奇奇怪怪的冷知识，那些不为大众所关注的领域。
《老人与海》，是他当年在病床上读完的，先看中文版，再看书后附录的英文版。他的心情很复杂，悲悯，震撼，痛心，感动。一个迟暮老者的勇气，给了年少的他很大的动力。他的脑海里一次又一次地闪过一幕生动的画面——那个风烛残年、颤颤巍巍的老人，在大海中，在风暴里，在小舟上，顽强地站着，愤怒地咆哮着——
A man be destroyed，but not defeated。
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