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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为知己(71)

作者: 云上君子/云在天空之上 阅读记录

我愿效仿周公,礼贤下士,使天下英才,皆为我用。

可是。

待我君临天下,打下锦绣河山。

你却留我独孤人家,寂度年华。

齐牧一字一句,念完了这一首诗歌。

静默良久,他朝向众人,举起手中酒杯。

“干!”

“干!”大家都喝高了,纷纷举杯回应,仰头便灌。

但齐牧并不是抬头饮尽,而是手腕一反,由左向右一路划过,杯中酒液顺流而下,滴落在地,蔓延出一道弧线。

这一杯,敬你。

干。

许是众人皆醉了,均未留意到齐牧这一个奇怪的动作,满席之上,唯有一人,也站了起身,双手擎杯,对齐牧微微点头,尔后,也将满杯醇液倒于地上。

这一杯,愚兄也敬你。

干。

今朝有酒,今朝醉。

待明日醒来,便是生死一战之时了。

齐军与杜、方联军在茫茫大江上进行正面交锋,谁都没想到,一把大火,将齐营烧了个漫天烈焰,黑烟滚滚,霎时间,哀嚎连天,惨绝人寰,被烧死的、杀死的、跳水而亡的齐军士卒不计其数,齐牧所率数十万雄师,一朝崩溃。

齐军惨败。

齐牧率军仓皇撤退,杜、方联军派出精骑迅猛追击,鼓声大震,誓要一举取下齐牧首级。恰逢风雨交加,道路泥泞不通。齐牧当即下令,让一应老弱残兵背草铺于路上,骑兵才得以勉强通过。此举使得大量老弱残兵陷于泥中,被人马所践踏,伤亡惨重。

这一战,齐牧可以说是非常狼狈地回到了北方。

他还能回去,已属万幸。原来,率精骑追击他的,正是当年被他放走的江屿。说不清是巧合还是有心,江屿就差那么一点没有抓到他,让齐牧终是逃过了一劫。

回到盈州城,齐牧心情沉痛,面对众人,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若子夜还在,我必不至于沦落到今日之境地。”

众臣无不羞惭。

是啊。回望齐牧的沙场岁月,实力最悬殊的一战,是对抗叶昭,足足五倍的兵力,比齐牧广阔得多的领地,当中还遇到了不少问题,如杜灼背后捣乱,方华意欲偷袭,可齐牧赢了。

最艰难的一战,是远征东北。数千里之遥的征途,气候恶劣,环境困苦,一度将他们逼入绝地,可齐牧赢了。

再往回看,安州之战,盈州城被叛军围困,齐军进退两难,举步维艰,可齐牧赢了。

反而今次,齐牧统领二十万大军,攻打杜、方的五万联军,他犹如当年的叶昭,占尽优势,以一头大鳌的地位去企图吞并那两条小鱼。

输了。

何其讽刺呵。

过去,也许他们都对殷子夜种种诡谲大胆的想法嗤之以鼻,无法理解,可今日齐牧的这一句话,无人能够反驳。

仅仅是一个殷子夜不在,齐牧营中上下的济济人才,竟都没能发出一点先见之明,提醒齐牧,以避免这排山倒海般的颓势。

他们,确实无言以对。

此后,齐牧为稳固统治,不得不忍痛吐出原已占领的象州之地,退居北方,终其一生,也没能实现一统大业。天下的趋势,就此定格在了三足鼎立的格局上,长达数十年。

尽管如此,齐牧还是没有停下征戎的步伐,只不过最大的遗憾,是再也无法向南方逾越一步。但反过来说,杜灼也好,方景也罢,同样踏不上北境之内齐牧所掌控的区域。

十几年后,齐氏在北方的势力已然根深蒂固,坚不可摧,见时机成熟,齐牧欲进爵国公,加封九锡,遭到沈闻若坚决的一再劝谏。

齐牧的意思,所有人都看得真真切切。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杜姓天子的江山,迟早要被他收入囊中。唯独沈闻若,明明跟随他几十载,作为他最得力最信任的总理之臣,偏偏要阻止他走上称帝之路。

齐牧知道,沈闻若心中,一直抱存着一个最为纯洁的理想,多年来不曾变过,那就是恢复当初的朝廷,当初的河山。他不愿他那么看好的齐牧成为一个□□篡位的奸佞之臣,他以为,在他苦心而恳切的劝导之下,齐牧能够改变心意。

是他太天真,还是现实太残忍?

齐牧清楚,他与沈闻若的缘分,恐怕是到头了。

“闻若,你也辛苦这么些年了,该歇歇了,放下担子,好好享受余生吧。”

齐牧道。

他没有忘记,殷子夜当年的那句话。

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回应。

决不食言。

沈闻若怔然,良久,良久。

终于,他抬起双手,郑重地,向齐牧行一个礼。

这一拜,包含了太多太多情感,无以言表。

拜毕,君臣都没有再说一个字,沈闻若默默地退出,离开。

月下,沈闻若只身坐于亭中,面前,是一杯酒。

子夜啊,子夜……时至今日,愚兄才明白,你何以说,愚兄为的是天下,而你只为一人……

愚兄真乃愚钝,不若子夜远见心明啊。

也罢,也罢。此生,活也活够了。

未能遂志,又何止是我一人的悲哀呢?

子夜,愚兄敬你最后一杯,望黄泉路上,奈何桥边,你还认得我这位朋友吧。

这一年,沈闻若因忧虑成疾而病逝,享年五十。

关于沈闻若之死,相传的另一个说法,乃沈闻若受到了齐牧的暗示,由此饮恨自尽。

翌年,齐牧一遂心愿,晋封公爵。

又八年后,暮年的齐牧也病倒在了榻上。

做了一辈子枭雄,黑中有白,白中有黑,毁誉参半,霸业有成,却终究只能割据一方,雄心勃勃,却至死未能登上帝位。遗憾不少,可也硕果累累,在历史无垠的苍穹里,划过了璀璨的一抹辉煌。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卧榻上的齐牧面容憔悴而疲惫地娓娓嘱咐着后事,无关大业,无关政权,而只是一些琐碎至极的日常点滴。

说完了,他满意地闭上眼睛,安详地睡去。

你不在了的这些日子,纵有越来越多的人来到我身边,环绕我,辅佐我。

可为何,我依旧那般孤独?

因为,没有人,能替代你的位置。

没有人,能填补我内心的空缺。

没有。

二十多年了,太漫长了。

恍惚中,面前簇拥着的人都不见了,袅袅而来一抹清瘦的身影,身着朴素的长袍,披散青丝,面带微笑,轻声道,“侯爷。”

他想要开口呼唤,想要伸手触摸。

子夜。

你还是,一如当初,没有改变。

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

子夜。

你是不是,等很久了?

我这就来找你了。

若有来生,我还愿与你相见。

他攒紧了手心里的那枚腰佩。

这一睡,便永不再醒。

齐牧,享年六十七。

齐牧的长子齐敖,经过数载无所不用其极的夺嫡之战,顺利打败了他最大的对手——同父同母的弟弟齐宛,于齐牧逝世的同年替他完成了一生的夙愿——登上帝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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