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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为知己(53)

作者: 云上君子/云在天空之上 阅读记录

李君管制吏部,素来严苛,此奏章中,历数殷子夜种种不治行检之行为作风,最后总结为败坏朝廷威仪,贬损官员形象,力谏齐牧严惩之。

众官纷纷附和,沈闻若身为尚书令,却有口难言,帮谁都不是。李君的奏章,有理有据,所列的每一条,都是众人有目共睹的,绝说不上冤枉,可殷子夜乃沈闻若至交,且有些事,实在不好解释。沈闻若进退两难,干脆三缄其口。

此前,众官对殷子夜意见再大,也只不过在齐牧面前发发牢骚,还没人严重到上奏弹劾的。因为,齐牧虽从善如流,可他远不是李世民,所以尚无人敢做魏征。殷子夜得宠,不是今日才有的事了,可说由来已久,仿佛无论谁对齐牧说什么,都撼动不了殷子夜的地位分毫。其实也没谁真的一门心思要把殷子夜拖下台,他对齐牧的贡献,众人是有目共睹的。大家的想法很简单,就是纠正他这些不好的习性,好歹有个文人的样子。

而今,李君一本毫不含糊的奏折递到了齐牧面前,有人为他的勇气喝彩,有人为他的大胆捏汗。齐牧不像杜灼,他不以仁德闻名,真惹急了他,谁晓得齐牧会不会大发雷霆。为这么一件事杀人不至于,影响前程则不无可能。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齐牧一如以往,对这份奏章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意思意思和大家打打太极,就不了了之了。众人仔细想想,齐牧的应对也在情理之中,实在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万万没想到,李君的胆识不止于此,两个月之内,他接连着又上奏了三次,换汤不换药,就抓着殷子夜的问题不放。

岂止是勇士,简直是烈士啊。

“哈哈哈,”齐牧笑了起来,“李尚书公正严明,铁面无私,勇于检举揭发朝廷上下不良之风,乃百官之模范,本侯甚感欣慰。本侯以为,李尚书此等难能可贵之精神,当大加嘉奖,以彰显懿德,表率当世。”

众官一听,不由眼前一亮,这是有戏啊!锲而不舍的努力终于有效果了,齐牧这是要痛改前非了吗?

结果,齐牧表扬完了就完了,对殷子夜的事,依旧一字不提。

众官欲哭无泪。他们仍是太天真了。

“啪——”齐牧把他收到的李君的第四份奏章丢到几案上,坐到殷子夜对面。

殷子夜拿过来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写得挺好。”殷子夜还点评了一句。

“嗯,”齐牧看着他,“你就没什么要反省的?”

“子夜知罪。”殷子夜坦然道。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齐牧话音未落,殷子夜又道,“子夜只说知罪。”

齐牧一顿,不禁挑眉,“你还学会耍赖了?”

“人各有志。子夜只是不愿遵从俗世所定的通用标准。世人觉是,而我觉非,世人皆醒,而我独醉。”殷子夜道。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齐牧接道。

殷子夜笑,“知子夜者莫若侯爷。”

“行行行,你有理。其他就算了,天气渐暖,这酒,该限限你了,不能让你太放肆。”齐牧严肃道。

殷子夜脸上迅速地现出一抹失落。

“装可怜也没用。今天起酒量减半,我会命人监督的。”

“侯爷——”

“没得商量。”齐牧不为所动,“除非哪天陈大夫解除禁令了,你再跟我说。”

“……”

殷子夜这辈子第一次认真地思考怎样去贿赂一个人。

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令齐牧哭笑不得的是,大概经过他上次那一番大力鼓舞,大家是越来越来劲了,这回,突如其来地,远远不止一份奏章,不止一个谏臣,而是群臣上奏,联名弹劾殷子夜。

这阵仗,连齐牧都大感意外。

然而,齐牧还是给压了下去。

何况,还有个沈闻若时不时地和和稀泥呢。

除了沈闻若,也有一些人给予殷子夜以声援,如石川,因其本身也是个放荡不羁之人,对殷子夜自有惺惺相惜之感。

☆、非常之人

散朝,沈闻若留到了最后,与齐牧同行。

“子夜才智超群,秉性不凡,遗世独立,并世无双,难以融于俗尘。此世间最能理解子夜之人,先来非侯爷莫属,闻若恐尤不及。”沈闻若试探着开口道。

“遗世独立……”齐牧沉吟道,“子夜确是遗世独立。”

沈闻若却不由嗟叹,“太超世不群,怕非好事。天地有道,家国有法,世人从之,乃成社稷,此方为长久之理。如若过于超纲越礼,则社稷乱之,家国乱之,天地亦将乱之,非君子之为。”

沈闻若此言,话中有话,虽含蓄之极,以齐牧之智性,如何能听不出来?

沈闻若是在九曲十八弯地暗示,群臣激愤,恐怕不仅仅因为殷子夜“超世不群”,而是他——或说他们——超纲越礼。齐牧在世道纷乱之际,起兵平定中原,匡复皇室,跟随他之人,都对他寄予厚望,简言之,有很多双眼睛都在牢牢地盯着他。齐牧对一些必须的门面功夫,从来不会掉以轻心,偏生对殷子夜,他仿若有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沈闻若忍着没直说,对齐牧与殷子夜的关系,近来朝廷百官私下里已有些微议论,甚至都流入民间了。之中,有些话语极其不堪入耳。

他不得不想方设法,极力劝齐牧收敛一点。

如果可以,最好当机立断,勿越陷越深。

因为,他深知,这永远,不可能有一个完满的结果。

他不忍,不忍他一力辅佐的主公与他相交至深的好友因此等非战之罪,而受人非议,遭人唾骂,乃至在史册上被抹上本不该有的一笔污名。

他们,一为雄杰,一为英才,本当为一对君臣相知的世之典范,现在,一切却都变了味道。

是他们的错,还是世界的错?

“闻若,”齐牧笑道,“有句话,不知你听过没有。”

“侯爷请说。”

“中国之君子,明乎礼仪而陋于知人心。”齐牧道。

“此乃……庄子之言。”

这句话,意在批评儒家学士,只懂表面之仁义道德,而不解人之心性。齐牧语气温和,然这一道引用,可是对沈闻若所谓超纲越礼犀利之极的反击。

齐牧还未说完,“庄子此言,反过来讲,该当如何?”

沈闻若很配合,“请侯爷指教。”

“明乎礼仪而陋于知人心,明于见心人者,必也疏于礼仪,闻若以为呢?”

沈闻若无言以对。

是啊。

太在乎表面的东西,难免忽略内在。

能一眼看穿表象、洞察人心之人,便也就不在乎身外的浮华烟云了。

这类人,他们的目光,从来就不曾在俗世的万千繁华上停留过。

所有人都谨慎依循的守则,他们不屑一顾。

所有人都拼命追逐的事物,他们不为所动。

他们昂然阔步地走着自己的路,不论那有多孤独,多萧瑟,多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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