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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弦引(30)

直至那一个黄昏,母亲从外归来,还未到院中,便因重伤而不支倒地。其时,他正坐在窗前写字,望到了这个场景,惊得叫了起来。

众人将她抬回了房间,上上下下忙碌不停。秋弦想要叫人带他过去,却又找不到闲着的下人,只得自己慢慢下了椅子,抓着楼梯栏杆小心翼翼地跪着爬到了楼上。恰好房门打开,有人端着一盆水出来,见他低着头躲在门口,便朝里惊喜道;“夫人,少爷来看你。”

奚夫人正躺在床上,望到了跪在地上的秋弦,却只瞧了一眼,便闭目转过了头去。

“少爷,夫人伤得不轻,大概是没力气跟你说话。”丫鬟找了个借口,背着秋弦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那几天里奚家上下都在为夫人的伤病而忙,秋弦独自坐在房中,见四下无人,便鼓起勇气挪到床边,打开了那个柜子。

******

数天之后,当他摇摇晃晃地站在奚夫人门前时,就连丹娘都惊了。

“少爷,你什么时候穿上这个了?!”丹娘赶紧拉他进屋,他却脚下打绊,摔倒在地。床上的奚夫人情急之下撑坐起来,又是一阵咳嗽。

他咬咬牙,自己撑着地想要爬起,可没有感觉的双脚却怎么也站不住,又一次扑倒在床前。

丹娘心疼得抱起他,他沮丧之极,却见母亲在默默流泪。许多天不见,母亲的发缕间,不知何时已经多了花白的头发。

“你自己怎么穿上的?”过了许久,母亲才哑声道,这是一个多月来头一次对他开口。

“塞了进去。”秋弦低着头,望着自己的双足。

奚夫人一怔,道:“有没有包一下?”

秋弦不明白她的意思,摇了摇头。她急起来,忙叫丹娘给他脱下那双腿。取下的一刹那,秋弦的身子明显发抖,额上沁出冷汗。这些天来,他不懂怎么安上双腿,见顶端有凹槽,便自己强行将断腿塞了进去,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缠上护膝。

膝盖以下都磨破了,结着血痂,又红又肿。

“我的小少爷,你这是要折腾什么呀?”丹娘撩起衣衫擦泪。

他噙着眼泪,一言不发。奚夫人吃力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道:“若是还留着你以前的脚,你这辈子都没有办法站起来……我知道你恨我,可是弦儿,忍着痛,以后就可以走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再不用跪在地上,也不用被人背着了……”

“我还可以练剑吗?”他忽然直愣愣地道。

奚夫人望着他,道:“不能。但是世上武功,不止剑术一种,只要你有心,肯用功,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你。”

“可是那样我就不能像爹一样了。”他伤心道。

奚夫人握着他的手,“你爹生前有两个愿望,一是收齐剑谱,再现巫山剑法的神奇……再有一个,便是希望能有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但后来又说,即便是身体弱一些,只要过得快乐,也就足够了。”

秋弦垂下头,抬了抬仅存的腿,久已含着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了下来。

☆、第十七章 玉泉河畔魅影现

天亮以后,她都一直留在屋内,连大门都不敢开,只是为了避免再见到奚秋弦。天淼却来找她,说是她掉了东西。

“什么?”她疑惑道。

“这个啊。”他从背后拿出粉绿色的泥娃娃,银笙这才想起昨天逃走的时候根本顾不上拿它了。但此时看了,不由又想到奚秋弦,更是臊得慌,反剪着双手不肯去接。

天淼诧异地道:“怎么了?少爷说他本来送给你了,你却不小心又忘记在他房里。”

“我,我不要了,你还给他去。”银笙鼓起勇气道。

“那怎么可能?他给你的东西你若是不肯要,简直是自讨苦吃!”天淼无奈至极,托起小娃娃看看,哑然失笑道,“他怎么将自己的娘子送给你了?”

“娘子?!”银笙望着那个扎着丫髻,脸蛋红扑扑的泥娃娃,惊得不轻。

天淼哈哈笑道:“我母亲是他的奶娘,我自然知道他小时候常捧着这个娃娃叫娘子,还悄悄亲它。”

银笙脸都涨红了。“不要了不要了,他的娘子我怎么可以拿走?”她抵着天淼将他撵了出去。

******

“她不肯要,而且还像见了鬼似的。”天淼回到奚秋弦那里,无奈地将泥娃娃放在桌上。

奚秋弦皱眉道:“你就不会说说好话哄一下?”

“少爷,我可没有你那么能说。”天淼摊手,“特别是当她知道这是你娘子的时候,更是当即把我赶走。”

奚秋弦一惊:“你说什么?谁叫你讲的?”

“呃,这不是本来就是你娘子嘛?我娘说的,她说你一哭,她就吓唬你,娘子要生气了,然后你就听话……”天淼笑嘻嘻道。

奚秋弦拿扇子连连敲床沿,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这种小时候的丑事你都对她说?”

“这个我没说。”天淼认真道,“包括你每晚抱着娘子睡觉的事。”

“……你可以滚出去了。”

******

午后的时候,船只停泊在江岸边,附近有个城池,岸上商旅不断,甚是热闹。银笙在屋里闷了半天,忍不住推开窗户往岸上望去。但见江岸上有一石碑,刻着“玉泉渡”三字,她默默趴在窗口,心里七想八想,还是有些烦乱。

正迷茫时,却忽见人群中有一熟悉身影。那少年白衣翩翩,手持纸扇,步态略有不便。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蓝衣青年,两人一前一后,正往城里去。银笙一怔,又生怕奚秋弦回头望到自己,忙关上了窗子。

虽如此,倒也有点意外,不知他们上岸作甚。

她在床上躺了许久,也不见重新开船,忍住焦虑足足等到天色发暗,这船还是停着不动。她按捺不住,出了房间来到甲板,见船夫与随从们都在休息,不禁问道:“今天不开船了吗?”

“少爷他们还没有回来,怎么开船呢?”一名船夫诧异道。

“还没有回来?他们干什么去?”银笙惊讶。

众人纷纷摇头,银笙只好又回到房中,这次她没有关门,留了一道缝,等着听他们的声音。但左等右等都不见两人回来,她终于忍不住再度出去,跟那些随从说了一下,便跃上了岸去。

这时天色已晚,她从未到过此地,沿着小路往前,好不容易找到城门,却见早已关闭。她没了方向,原地想了许久,只好绕着城墙慢慢走,想在沿途有所发现。

河流蜿蜒无声,前方已是郊野,望去杂草绵绵,四周唯有鸣蝉聒噪。银笙又热又累,正茫然沮丧之时,忽见有一石子自后方打来,连着在水面上点了数下,弹向远处去了。

忽然想起了那日在巫山小楼前看到过的情景,她停下了脚步,慢慢转过身,果然是奚秋弦独坐在坍圮的古城墙上。

她找了他半天,还以为他和天淼遇到了危险,但现在看他平安无事,甚至还很宁静地坐着,不禁又觉得自己受了骗。于是她什么都没说,抿着唇便一个人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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