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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十里春(47)

抬头望着那轮半圆的月亮,不知不觉忘记了时间。忽觉风吹叶动,不远处竹林萧萧,似是有人走近。他侧身往那边望去,那人走至小径尽头才发现了坐在檐下石阶上的他,愣了一下之后,却不由自主往后退去。

九郎急欲站起,可右腿没使出力气,竟又跌坐了下去。

双澄本已想要溜回竹林间,见此情形急忙奔上来,气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他坐在石阶上,抬头盯着她。“你不是病了吗?怎么还出来乱跑?”

“……在床上躺了一天,觉得今天不怎么冷,就想出来走走。”双澄虽显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嗓音有些沙哑,脸颊也明显消瘦了。她没等九郎开口,又道:“你呢?这石阶上那么冷,坐着也会生病的!”

他没说话,顾自撑着拐杖想要站起。双澄怔了怔,随即朝他伸出了手,“来。”

清浅月色下,她的手就在他面前,小小的,指腹圆圆。

九郎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住了双澄的手。她一用力,他便扶着杖子站了起来。

檐下的灯笼在风中晃动,她的脸颊微红,似是晕染了薄薄胭脂。九郎已经站起,却还握着她的手指,但没有用力,只是轻握着几分,像笼着水里的小鱼。

她的手指柔软而温热,微微一动,就像是要从他掌间溜走。

他却道:“怎么想到跑这儿来了?”

“唔?”双澄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弯了弯手指,小声道,“随便走走就到这了。”

他攥着她的指尖,将她带到古井边,“看到井沿上的字了?”

她垂下眼睫,扑簌了一下,歪过脸道:“不认识。”

“你又要骗我?”九郎皱眉,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指。双澄急忙求饶,“映月井,是么?”

他微微愠怒地睨了她一眼,松开她的手,独自走上一步,低头望着那幽深澄澈的井水。她将被他握过的右手藏在背后,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站在月色下,也像他那样低头望去。

井水微起波纹,双澄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不由怅惘。“我还以为会有月亮的倒影呢……”

“要到月圆时分才会有。”九郎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似是怪她打破了这片宁静。她撅起嘴,抬肘捅捅他,“那你亲眼见过?”

他不回答,双澄想到冯勉说过当年九郎独自坐在井边等了她三天,不由沿着这口古井走了半圈,道:“九郎,打醮一共七天吗?”

“嗯。干什么?”

她扳扳指头,末了又失落地叹了口气。九郎忍了半晌,道:“到底想什么呢?”

“本来想要是时间充裕的话,还有机会再来这井边等着满月升起呢!可是打醮结束还没到二月十五,我们就要回去了,不是吗?”

他略想了想,道:“稍稍等一两天也可以。”

“真的?”双澄欢喜起来,蹲下来伏在井沿,望着幽幽井水,“那样就可以真的见到圆月倒影了!”

她全神贯注地伏在那儿,冷不防九郎一下弯腰将她拎起。“不怕掉下去吗?!”

“怎么会?”她抿着唇笑,回到他身边刚要往下说,檐下的灯笼被忽起的夜风吹得左右摇晃,灯火也几近熄灭。双澄下意识地往那边望着,忽觉肩上一沉,九郎已将他的玄色斗篷披到了她身上。

她心头一惊,急忙攥着斗篷,金线流苏的穗子在掌心微凉。九郎低声道:“自己系上吧,起风了。”

“……那,那你的腿不会受寒吗?”她期期艾艾地说。

他摇了摇头,“我的锦袍比你的厚。”顿了顿,又道,“回屋去吧,免得又着凉病倒。”

双澄讷讷地应了一声,却站定了不动。九郎微微侧着脸看她,“要我送你回去?”

她连忙摇摇头,轻声说:“不用,穿过竹林就到门口了。”说罢,紧紧攥着那斗篷扣带便往回走。九郎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竹林里,方才转身朝着另一方向缓缓而去。

寒夜悄寂,他的乌木杖点在青石砖上发出轻响。可还走多远,却听背后脚步声渐渐迫近,他诧异回身,清寒的月色下,双澄已披着斗篷又朝他追来。

因斗篷过长,她紧攥着两侧,将自己裹在里面,因而奔跑得有些踉跄。但她还是红着脸奔到离他几尺远的地方,微微喘着道:“我送你回去吧!”

九郎怔了怔,她又补充道:“你的斗篷要是留在我那里,被别人看到了又会起风波……所以还是我送你回去,等到那儿了……”

“到我住处后你把斗篷还给我?然后再一个人走回去?那要这斗篷又有何用?”他微扬着眉看她。

双澄暗叫不好,“我,我竟忘记这点了!”

她懊恼至极,站在那儿不知去留。九郎却上前一步,“那就先与我一同回西苑去,到那儿了再想办法。”

“……好。”她猝不及防,只攥紧了斗篷,见他转身,便悄然跟在了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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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清宫已如湖水般沉静,月华如霜,偶尔风过,奏响一曲曲竹叶轻音。他与她走在长长石径,因怕被人看到,双澄始终贴着墙,像是他的影子。

九郎走得略慢,走一程,便回过头看她。

“你要是冷了,就赶紧回去。”他不无忧虑地说道。可她还是笑盈盈地扬起脸,“我一点儿也不冷。”

他心事重重地又走了一段路,金水河在近侧静静流过,月光洒在河面,泛起丝丝缕缕星星点点的光。双澄裹着斗篷踮起脚尖望着河水,忽而抬头惊喜道:“那座桥!果然还在这里!”

白石小桥横跨河面,在夜色中亦宛如弯月,在水中映着粼粼的光。

他望着她那满是欣喜与满足的脸庞,心里有几分了然,却又有几分惆怅。这几天来,他始终未带她回到这里,回到这个她曾经与他初始相遇相识的地方,她却为了想要实现这小小心愿,不顾病体初愈,冒着寒夜跟他来到这桥边。

双澄还在出神地望着那座石桥,九郎慢慢走到她近前,低着眉睫,拉住她的手。她一愣,还未出声,他已然道:“跟我过来。”

他的手温暖有力,双澄被他牵着,一颗心砰然疾跃,像踩在云里似的糊里糊涂地跟着他走。或许是一瞬,又或许是很久,她无法分清自己究竟被他牵着走了多远,那座石桥已近在面前,而斜侧前方的河岸上,临水而筑的小屋在月色下朦胧似梦。

水流缓缓,月影浅浅,小屋虽关着窗,但那窗下的白石,屋畔的花圃,以及河那方高墙边的大树,都清晰地映在她眼里。双澄紧紧攥着九郎的手,想要跟他说话,可鼻子一酸,视线竟已模糊。

她急忙侧过脸,不想让眼泪落下,他却察觉到了,低头问道:“怎么哭了?”

“不是……”她胡乱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小声道,“忽然看到了,觉得就像做梦一样,可这梦里的场景,却又真真地出现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