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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家皇后(570)+番外

漪乔已经接受了他再也无法回来这件事,她死心了。或者,更确切地说,她的心死了。

人死如灯灭,心死或许就如油枯了的灯,只剩茕茕一点灯芯,要不了多久也会熄灭。

所以她即使真的命大没有受反噬而死,也大约命不久矣。

漪乔正自出神,忽见有宫人内侍引着一众女官来传膳。她询问之下才知原来是照儿的意思。照儿一早便吩咐了尚膳监和尚食局,说等她醒来就安排传膳。

漪乔在宫人的服侍下盥洗了一番,坐下来看着满桌精致的御膳时,并没什么胃口,虽然她又是三天没吃东西了。

她因为两次昏迷不醒,前前后后加起来,已经有七八天都没怎么进食了,一直靠药材吊着。

漪乔最终还是决定多少吃点——这或许是她人生中的最后一餐了。

她打眼一扫,瞧见不远处有一道银耳红枣羹。她神情微僵,继而命身边侍立的女史给她盛来一碗。

她用羹匙舀起一颗圆润饱满的红枣,清新甜糯的气息丝丝缕缕萦绕鼻端。她的手僵住,眼前浮现出往昔一幕——

他伸手从小几上的粉彩云蝠纹捧盒里拈起一颗金丝蜜枣,然后,递到了她的唇边。

半透明的琥珀色金丝蜜枣被夹在玉雕一样漂亮的两根长指指尖,愈加衬得他肤色白皙透明。蜜枣清香甜蜜的气息飘散开来,然而这幅场景却精致美妙得令人不舍下口。

他浅笑道:“我方才吃的时候就在想,这枣子挺好吃的——你不来一颗么?特别甜。”

“心里苦的时候,要吃些甜的。”

“这是我小的时候,母亲告诉我的。”

她以为他是因着相信这个才喂她枣子,后来才知他不过是为了堵她的嘴,因为她当时正和他说他死了她也不活了云云。

那是弘治十五年的腊月,那会儿他大病了一场,离最终驾崩只有两年半的时间。

漪乔望着匙子里的红枣出神,良久,慢慢吃下。

她抬头望着窗外清澈若水的浅金色晨曦,忽然对一旁的宫人道:“去知会尚服局,让她们准备准备,我要沐浴更衣。”

她要出宫一趟。

她忽然很想去一些地方看看。

但是她害怕等她回来之后她会连爬也爬不起来,然而死前总要收拾干净才好。所以趁着她现在还能动,先沐浴一番再说。

出宫之事她不必等儿子回来商量,一来儿子肯定不同意,二来她的时间宝贵,现在真是过一刻少一刻了。

她给照儿留了一张字条,让陈桷代为转交,然后宣来了牟斌。

她虽贵为太后但却身处后宫,后宫不得干政是大明铁律,她在这方面一直都谨慎小心。但她实在也不认识什么可靠又得力的人了,牟斌正合适。

牟斌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实际上十分忙碌,经常杂事缠身,可她每回差人去宣,他总能第一时间赶来,好像是随时待命一样。

漪乔有些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等见着人的时候,也就随口问了出来。

牟斌听她问起这个,神情一滞,面色黯然。他沉默了一下,才垂首答道:“主上临终前交代属下,让属下注意着娘娘这边的动静。若娘娘传召,尽量随叫随到;若娘娘有什么吩咐,要优先去办。”

漪乔半晌不语。旋即又倏然笑道:“他也不怕我误了什么正事。”

“主上知道娘娘不是真有事,不会找属下。”

漪乔默然。

她出了会儿神,又想起自己时间不多了,大致将自己的打算与牟斌说了说。

牟斌一一应下,最后犹豫着问她要去那么些地方,身体可吃得消。

漪乔抬了抬手臂,笑说自己还能动,不碍事的。

实际上碍不碍事她自己也不清楚,她只希望自己的身体不要太不争气,千万别在半路倒下。

她要私下出宫就要换一身便服。漪乔觉得外头春-光正好,她应该穿得鲜妍明亮一些。

选好了衣裳,沐浴更衣,又让宫人帮她收拾了发髻和妆容,她才动身。

虽然耗了点时间,但她觉得这是必要的,她以后可能再也出不去了。

她首先去的是她在宫外的那处别院,因为她听牟斌说照儿在将她送回皇宫的同时,将祐樘的遗体暂时运回了这里。

大概是照儿有意按照她之前的布置来安排,遗体仍旧被安置在了她房间的床上。

漪乔上前仔细瞧瞧,见他衣冠丝毫不乱,连床褥都平平整整没有一丝皱褶,不禁微微笑笑,坐在床沿上,轻声道:“我出去转转,等会儿回来再来看你。”言罢,她俯身在他唇角轻轻一吻。

等抬起头时,她才发现他唇角沾上了她嘴唇上的胭脂。

他的面色苍白,唇角一点胭脂异常醒目,只是衬着他精致的五官非但不扎眼,反倒还显出几分妖冶的意味来。

漪乔抿唇一笑,又欣赏了一下,才拿帕子帮他擦掉。

她想着她回来后说不定还要再亲他一口,笑了笑,将手帕叠了一下,随手放到了床边的小几上。

临出行前,她又挑了三名婢女跟着,瞧着周全了,这才上路。

农历二月上旬的天气本应还是寒气未脱,但因为今年闰了正月,所以眼下虽是二月初九,可实际上已临近公历四月,天气真正变得温暖宜人,漪乔从马车上下来时,还看到了南归的燕子在林间衔泥筑巢。

她站稳后,定定地瞧了几眼。

她穿着一身直领对襟襦裙,上襦和下裙都是以亮眼又不失端庄的郁金色为底色,最外的一层轻容纱经微风一拂,飘逸如烟雾。对襟上襦里的梨花白抹胸包裹出丰润美好的曲线,一条缂丝缠枝牡丹腰带环束腰间,越显她纤腰柔软曼妙,盈盈一握。外着的镂金绣芍药花褙子长及膝盖,云缎柔滑,阳光下,衣袖上精致的刺绣都似浸润在温柔的水色湖光里。

美人婀娜,绝色无双。

她的气色其实依旧不好,但被脸上的淡妆遮去了大半,她眼下精神又尚好,她出宫前瞧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觉得她这样子走出去跟人说她是将死之人,大概不会有人信。

漪乔笑笑,死不死的,看天意吧。她倒要瞧瞧,上天为她安排了怎样的运命。

她现在心里十分平静,心死如灰后的平静。

她想通了,若她此番真能不死,她就好好活着,搬回仁寿宫,每天抄经礼佛去。她要祈祷等她魂归地府之后,让她能和她的丈夫重逢。

漪乔垂眸,神色凝住。

还有她那早夭的幼子。

那个无缘的孩子,一直都是她心里深埋的伤痛。她始终觉得,如果她当初再警惕一些,早点让汪机师徒入宫,炜炜就不会夭亡。

只是如今再想这些也无甚用处。炜炜都去了十一年了,再过几日又到了忌日。

漪乔无声喟叹。

她现在站着的地方,是京城北郊的树林。她当然不是来游春的,她是来找地方的。

找她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第一晚住的那间木屋。当初她救了祐樘后,就是将他费尽力气拽到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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