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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大人驾到(284)

她不禁想,倘若作案之人就是苏州官员之一,怕是随便使点小手段就能令她焦头烂额。

今早的事给她敲了一记警钟。杨檩被杀一案,最难的不是寻找线索,而是对付从中作梗之人。

“回大人,昨日下午便发丧了。”管家见她明显不是前来吊唁,便又问,“大人今日过来可是有别的事?”

“找你家夫人聊聊。”崔凝道。

“这前头事多,恕我不能亲自为大人引路。”管家唤了一个小厮过来领她进府。

崔凝跟着小厮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回头问了一句,“你家夫人昨日与我说要问问彭司法的意思,彭司法也同意发丧了?”

“昨日夫人见过彭司法,想来是问过的。”管家道。

言下之意,他当时并不在场,问没问过都是揣测。

崔凝点头,进门先给杨别驾上了柱香,才随同小厮往后院方向去。

绕过正堂一抬头能看见树丛掩映之后高高亭子,那亭子位于后院,建在高高的假山之上,若坐于其中,能俯瞰大半个杨府。

只是看着不远,道路却迂回曲折。

崔凝有些纳闷方才上香怎么没见到彭佑,她想着便侧首问那小厮,“彭司法今天没来?”

“彭大人早上来过,跪在灵堂里不让任何人打扰,听说管家带人过去的时候发现他晕倒了。”

小厮见崔凝一副唠家常的样子,没有那么重的官威,说话很是放松。他唏嘘道,“大人出事之后,彭大人疯魔似的,日夜不曾合眼,连家都不曾回,一直带人在外追查凶手,平日里多冷酷的一个人啊,今早隔着远远的便听见他嚎啕哭声。亲兄弟也不过如此了!”

相比之下,夫人的表现就太冷静了。他听后院的丫头说,夫人除了头天听闻大人的死讯哭过一回,后来也不见多伤感,说是身子不舒服日日煎药吃,但瞧着像没事人儿似的,昨夜里还支了架子绣花呢!

他们私下里都议论,大人宠夫人如珠似宝,便是块冰也焐化,没想到平日里看着那么柔柔弱弱的人,心肠竟如此硬。

崔凝余光瞟见小厮神色变换,心中微微一动,又多问几句关于杨夫人和彭佑的事。

杨檩平日治家极严,府里下人平日被压的狠了,眼下反弹愈发厉害,管家也只能勉强管管面上的事,哪儿顾得上几句闲言碎语?崔凝开口一问,小厮便像倒豆子似的将平时日里听的那些闲话都倒了出来。

石径通往抄手游廊,待到了廊上便能看见往后院去的门。

“听你方才的意思是,从发现杨别驾尸体到我和监察佐令出现这一段时间,彭大人都没有回家?也不曾有过片刻休息?”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第271章 沾衣(1)

小厮笃定道,“是啊,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儿,小的哪敢诓骗大人。”

他说着上前敲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婆子探头出来,见了一身官服的崔凝,这才走出来施礼。

小厮道,“大人来找夫人说话,烦刘嬷嬷寻个姐姐给大人引路吧。”

若是平常,刘婆子怎么都不能让一个不请自来的人随便进后院,但今时不同往日,她也不阻拦,直接寻了个机灵的婢女带崔凝进去了。

崔凝见婢女颇有技巧的分花拂柳,自身衣袖已经湿了一大片,却没有让露水沾染到她身上。

盯着婢女衣袖看了半晌,崔凝突然顿住脚步,脑海中浮现那日初见彭佑的样子——他脸色苍白,没有带雨具,一身官袍被雨水浸湿,也没有带官帽,一身狼狈……

崔凝甚至能想起他鬓边凌乱的碎发贴在脸颊上,画面还如此清晰,她确定,那天彭佑身上没有任何血迹,包括后来两人在衙门打了一架,她也不记得在他身上看见过血迹。

这不符合常理!

一个人乍然看见至亲倒在血泊中,定然会冲上去施救。就算事先知道人已经死了,也不太可能只远远看着,根本不靠近确认吧!

崔凝当初亲眼看着二师兄纵火,就算明明知道他没有生还希望,她一日没有亲眼见着尸骨便一日不会相信。以己度人,彭佑在赶到现场的时候,怎么会不亲自上前确认?更甚至可能连碰都没有碰尸体?

况且,杨檩的死法惨烈,整个巷口都是血,得站多远才能确保身上不沾到一点血迹?除非他在此之前就确认过,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假如小厮所言是真的,那彭佑恐怕即使不是凶手也是知情者。

除此之外,崔凝想不到别的理由。她想到魏潜今早突然不让彭佑参与案件,是不是也由此怀疑他了?

崔凝恨不能立时去审问彭佑,却不得不生生忍住。身为巡察使,固然有特权能够调动州县官吏,可这些人能不能真的为她所用尚且存疑,更何况,这一次嫌疑人便是身居高位之人。

回想这几日彭佑的种种表现,崔凝心里越发疑惑,他那种悲切并不像是作假。

“大人,夫人就在亭中。”婢女道。

崔凝回过神,抬眼看去,只见雾气蒙蒙,花丛掩映之中,那一袭素衣的的女子伏在绣架前穿针引线,一双白玉似的的手如蝶飞舞,煞是好看,画面安宁的令人不忍心惊扰。

杨夫人身边的婢女映柳是认得崔凝的,躬身提醒道,“夫人,崔大人来了。”

崔凝便见那杨夫人飞舞的手缓缓垂落,侧脸看过来,露出一张姣好的容颜,顿了一下,才将针线放下,起身相迎。

“夫人秀这个做什么用?”崔凝走入亭中,目光落到绣架上。

那是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

杨夫人声音微涩,“是氅衣。”

她话不多,映柳便帮着解释,“再有几日便要盖棺了,夫人是想着尽快把这氅衣赶制出来随葬。”

“夫人与杨别驾感情甚笃。”这出乎崔凝的意料。

这副雄鹰图是典型的苏绣,毫发毕现,精致绝伦,看上去已经接近收尾阶段了。崔凝不知道秀这样一幅绣品具体需要多久,但可以肯定必不是短日之功。再者她们这些贵夫人做绣活毕竟不像绣娘那样赶时间,也就是说,这件氅衣绣制没有半载也有数月了。

“映柳去沏壶茶。”杨夫人道。

待亭中只剩下二人,她缓缓叹息一声,仿佛卸下伪装一般,整个人一瞬间变得颓然,“我已在此恭候崔大人多时了。”

崔凝诧异,“夫人有话要对我说?”

杨夫人恨恨道,“害大人性命之人,定与程刺史有关!”

她说罢,又恳切望向崔凝,“前些日我浑浑噩噩不知事,今日大人就要盖棺了,我虽无用,却不能、不能教他枉死。”

崔凝想到自己方才的揣测,又忽闻她如此笃定,不禁疑问,“夫人为何如此笃定?”

杨夫人许久都没有回答。崔凝也只耐心等着,不曾催促。

静默了许久,她才喃喃道,“或许我真是个不祥之人。”

这一刻,她表现出的,并非是流于表面的悲伤,亦不似下人说的那般冷漠,而是一种崔凝看不懂的,极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