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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大人驾到(265)

清脆的少女音从车内传出来,周围的人皆是怔了一瞬。

“回大人,下官司法参军彭佑。”

司法参军实际只比监察使官低半级,不过没人愿意轻易得罪监察司的人,更何况崔凝此次带着巡查的任务前来,就算刺史也得客客气气的接待着。

人家客客气气的,还在外头淋着雨,崔凝也不好端着架子。

魏潜见她正在整理仪容,便先一步撑伞下车。

彭佑作为执行法律、缉捕盗贼,主理刑事诉讼的官员,每年都要与监察使对接,自是认得魏潜。

往年他都是一副冷淡严肃的模样,今日却激动的声音发抖,“魏大人!”

魏潜不由仔细看去,待见彭佑的形容时,目光不禁微凝。

彭佑脸色苍白,没有带雨具,一身官袍早已被雨水浸湿,也没有带官帽,凌乱的碎发贴在脸上,看起来狼狈极了。

出事了。魏潜一瞬间就做出了判断,而出事的人是谁……也不难猜。

在以往的工作接触中,魏潜大致了解过彭佑的秉性,这人不管为人还是为官都十分严肃,也不是那种擅长逢迎拍马的人,他奔走之中弄的如此狼狈,绝不是单纯为了赶着第一时间来迎接他们。而能够让他方寸大乱的人,也仅有一个。

崔凝这时也下了车。

所有人都惊诧的望向她,只有彭佑此刻全部心思都放在别的事情上,并没有心情想太多,“见过崔大人。”

崔凝回礼,显然也注意到他的异常,“彭司法这是……”

“城里出事了,请两位大人随下官先进府衙再详说。”彭佑说罢,薄唇抿成一条线,眼眶微微泛红。

崔凝与魏潜对视一眼,依言上车。

前面单骑开道,马车随后疾行。

直到进了县衙,赶车的汉子还没能反应过来——那个吃着兔子糖坐上他车的小姑娘竟然是位女大人。

“大人,杨别驾遇刺身亡。”还走在抄手回廊上,彭佑就急切的道。

彭佑母亲早亡,父亲好赌,早年都是靠着祖父拼死拼活的劳作才有机会读书,可祖父毕竟年纪大了,在他刚满十岁那年就过劳而死。那时候,他的天塌了,连给祖父一个体面的葬礼都办不到。而他祖父一死,他那赌徒父亲便捉了他卖给馆子里做小倌。

要不是杨檩,彭佑这辈子就完了。

杨檩只比彭佑大九岁,是他的启蒙老师。年轻时的杨檩家境也不好,但有功名的人又生的端正,倒也说了一门不错的亲。他攒了几年,才凑出一份过得去的聘礼,最后却因为救彭佑散尽积蓄,得罪权贵,婚事也黄了。

彭佑这辈子都不能忘记,在他被一个彪形大汉撕破裤子,正满心绝望连求死都不能的时候,那个男人踹门而入,抄起胡椅砸向那大汉。

杨檩也不过十九岁,看着被自己砸晕过去里的人,浑身都在抖,胡乱扯了一件衣裳将彭佑裹上,抱着他轻声安慰,“莫怕,为师带你走。”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颤抖,却十分坚定。

彭佑就像抓到了浮木的溺水之人,死死抱着他,永远都想不松手。

那一天,那个人把他从深渊里拉了上来,给他重新撑起一片天地。

后来两人背井离乡,一起走过最苦的日子,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

彭佑素来精明,可是今天看见倒在血泊里的杨檩,他脑子里只有钝痛,痛到麻木,什么都想不了,直到码头上的眼线送来消息说监察使到了,他才陡然找回三分理智——魏长渊终于来了!

彭佑用光了这辈子所有的理智才没有发疯,他现在一心想要找到那个杀害杨檩的凶手,将他剥皮拆骨、碎尸万段!

“什么时候的事?”魏潜皱眉,凶手专门挑着这个时间下手,容不得他不多想。这是要挑战监察司?还是挑衅他?

“前天早上。”彭佑忍住眼泪,喉咙憋难受,声音都哑了,“前天寅时末,他骑马从官衙回家,途中被人刺杀,尸……尸体被打更的人发现。”

第254章 安慰

提到尸体,彭佑又是一阵钻心刺骨的痛,他恍惚一瞬才道,

“暂时停在杨府,大人可是要去查验?”魏潜道,

“过去吧,中途先看看案发现场。”从府衙到杨府并不远,也只有一条道,正是那日杨别驾走的那条,只是他快到家门的时候似乎打算抄小路从侧门入府,而死亡的地方正是在那条路的巷口。

这条道附近被彭佑下令封锁了,但是连绵的雨已经将血迹冲刷所剩无几。

魏潜和崔凝在周围仔细查看一遍,却是什么痕迹都没有发现。彭佑哽咽道,

“大人的小厮失踪了,我怀疑是有人买通小厮对大人行刺。”魏潜不可置否,不过看见尸体之后,就明白他为什认为凶手是小厮了。

杨檩是被人抹了脖子。从伤口深浅、形状判断,凶手多半是从背后用刀具对其割喉,下手十分狠辣,颈部气管与血脉均被切断。

这种情形,被害人在极短时间就会毙命,哪怕没有立刻死亡,也失去了呼救能力,不会立刻被人发现。

魏潜亲自带着仵作再次查验尸体,把崔凝留在了屋外。彭佑害怕自己看见尸首之后完全失去理智,也没有跟进屋去。

他僵着脸蹲在护栏边,浑身无意识的颤抖,表情明明看着像是很平静,却令人无端觉得绝望与脆弱。

悲痛欲绝的滋味,崔凝很能感同身受,

“彭司法。”隔了半晌,彭佑才缓缓转过头来,

“崔大人有何指教?”

“不敢。”崔凝看着这个故作平静的男人,叹了口气,

“多想想仇人吧,或许会好过一些。”在这个地界上,冷面无情、手段狠辣的彭司法名声能夜止小儿哭,苏州百姓可以不知刺史别驾,却不能不知彭司法的大名。

杨檩死的这一天半的时间,私底下谁不说他像一条断了狗绳的疯狗!哪有人露出半分同情之色?

或许所有人都看出他的悲痛,却没有一个人在乎罢了。彭佑没想到仅仅一面之缘的小姑娘会出言安慰,怔了一下,旋即扯起嘴角,

“崔大人说的对。”等找出凶手……崔凝瞧着他沉冷的面容泛起一抹令人胆寒的笑意,不禁怪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样一个人,怎么都不能与

“脆弱”二字车上关系。

“彭司法想得开便好。”既然话已经开了头,崔凝只好硬着头皮草草结个尾。

杨檩之于彭佑,亦师亦友,如兄如父,又或许,还有那么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深依恋。

他这半生,把所有的心软、信任、忠诚都给了一个人,杨檩的死正正戳了他最痛的地方,可也彻底斩去了他最后一点人情味。

此时崔凝的安慰,在彭佑看来不过是妇人之仁,但她安慰的认真,并非客套之言,这份情,他是领的。

院子里的白幡被雨打湿,垂在空中随着微风轻轻晃动,显得分外沉重。

彭佑抬眼,盯着那白幡看了许久,才深吸一口气,回身推门进了停尸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