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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春(143)+番外

伽罗手势微顿。

虽说已帮谢珩包扎了许多回,但每回都是解开衣领,脱下半幅肩膀的衣裳即可。

这回……她犹豫了下,道:“人手奇缺,总不能丢着殿下不管。无妨。”

谢珩却忽然抬起右臂,将她的手包裹住。

“伽罗。”他神色肃然,瞧着伽罗双眸,缓声道:“那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伽罗微怔,“什么?”

“愿不愿意跟我回京城。”谢珩握紧她的手,掌心微微发烫,“父皇盛怒之下,我不敢拍胸脯说不会有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但我会竭力护着你,还有你父亲、你外祖母。父皇性情偏执,仇恨未必能轻易化解,但我敢保证,我会竭力不让你受半点委屈。后面的路或许很艰难,我会将你护在身后,你是否愿意——与我同行?”

屋内片刻安静,伽罗跪坐在他身旁,被他的手握着,温厚有力。

她将谢珩瞧着,勾唇微笑,“殿下会保护我,我也会极力自保。”

“所以?”

“愿意。”伽罗脸上浮起可疑的微红,另一只手轻轻搭在谢珩的手背,温软坚定。

不管前路艰难或是平坦,都是她的选择,心意已定,再无犹疑。

为你,以身试险。为你,披荆斩棘。

笑意从谢珩眼底涌出,渐渐炽盛,如同盛夏浓烈的骄阳,将常年积埋眼底的阴郁冰冷霎时融化。从昭文殿里的退让隐忍、犹豫不决,到后来的试探、欢喜,及至重阳之后的震怒、失望,千里追袭的忐忑、煎熬,万般情绪、舍命追逐,终于有了意义。

谢珩盯着她,缓缓道:“伽罗,我真高兴。”

“这辈子都没有过的高兴。”

他凑过来,在伽罗唇上啄了啄,目光交织,满心欢喜。

伽罗笑生双靥,娇美无双。因情势所需,她今日打扮得很简单,满头青丝拿玉冠束在头顶,身上是一袭茶色劲装,骑马奔逃、掩护藏身都方便,别无累赘。比起中秋那晚的盛装丽服,此刻的装扮着实清淡素净,然而秀眉之下那双眼睛神采焕然,如同盛了满湖荡漾的水波,衬着嫩肤红唇,漆黑发丝,含羞带笑时,眼角眉梢风情万端。

谢珩抵着她额头,几乎沉溺在她的顾盼眼波。

还是伽罗惦记他的伤处,含笑退开,将他中衣除去,碰到左臂大片的暗红血渍时,心中颤抖不止。

那金丝软甲织得紧密结实,她小心翼翼的解开,将上半身的软甲除去,而后解开最内层里衣。

壮硕紧实的脊背入目,伽罗咬了咬唇,看到背后一道两寸长的伤痕,似是陈年伤疤,至今留着深深印记。

她不由轻轻碰了碰,低声道:“殿下以前也曾受重伤吗?”

“是兄长被刺的那回。”谢珩声音微哑,“我也险些丧命。”

谢珅被刺的事伽罗当然记得,那还是高家外祖父和淮南官员的手笔。当时她还不懂其中错综情势,此刻回想彼时高家外祖父的恶意,回想谢珩这些年所受的苦楚,回想他在仇恨之下的煎熬和胸怀,眼底那股热意再度涌了上来。

斯人已逝,当初的惠王妃、谢珅都不可能复生。

而活着的人,譬如谢珩、譬如端拱帝、譬如乐安公主,身上心间,却都留有深深伤痕。如同这道伤疤,怕是终身都难痊愈,每每触及,都能翻起前尘旧事。背负着那些旧事,伽罗无法想象,当时谢珩答应救她的父亲、在端拱帝跟前为高家表哥说情时,是怎样的心情。

那恐怕不是单凭着开阔胸襟就能做到。

伽罗心疼又后悔,指尖抚过伤疤,有温热的泪珠滚落,掉在谢珩背上,缓缓滚落。

她心绪翻滚,缓缓从背后抱住谢珩,喉头热涌,声音哽咽。

“以前的事,是傅家和高家愧对殿下,愧对皇上和公主。”她紧贴在谢珩肩头,低声道:“他们做过的事,我很歉疚。”泪珠断线似的掉落,她紧紧抱着谢珩,低低哽咽。那是祖父和外祖父犯下的罪孽,当时的她甚至还是高家一员。

谢珩失去母妃的时候,失去兄长的时候,忍受高家表兄的故意欺辱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呢?

她什么都没法做。

彼时为谢珩帮忙的那些小心思,在此刻看来,不值一提。就像对方被炙热的烙铁烫得血肉模糊,而她只能凑上去,递一块糖抚慰一样,无济于事。她没能阻止,更无力挽回,此刻想来,便如钝刀划过,令人心痛。

……

滚烫的泪落在胸膛,滑入小腹。

谢珩身子微微僵硬,片刻后才抬起右手握住她。

“那些事与你无关。”他眸色深沉,声音都是沙哑的。

“可我还是觉得歉疚。”伽罗柔声,“信王已然身故,皇上跟前就只有殿下了。死者不能复生,祖父和外祖父的罪孽我更难以代偿,不想殿下再跟至亲起龃龉。回到京城,殿下若碰到事情,跟皇上耐心商议,好不好?”

“好,答应你。”谢珩哑声,将她手指扣在掌心,低声道:“母妃若见了你,必定喜欢。”

“文惠皇后当年仁慈和善,我也听说过。”

谢珩颔首,没再作声。

前事旧怨,他已咀嚼过无数遍,那回同伽罗去鸾台寺时,甚至还特意跟方丈讨教过。

过去的事、失去的人,永远无法挽回,他比谁都清楚。

所以珍重眼前心爱的人,便尤为重要。

谢珩回身,眼底波澜翻滚,将伽罗眼泪擦净,哑声道:“你再哭,就没法疗伤了。”

伽罗吸吸鼻子,有些赧然。

自从娘亲去世后,她就很少再哭了,先前重压之下憋着股气,连眼泪都吝惜,不肯任其流下。今日激战对敌,情绪大起大落,这般趴在谢珩身上哭泣,确实是少有的事。

伽罗缓缓将另外半边衣裳脱下,左臂伤口处的里衣被金丝软甲紧紧压在肉上,经血染透,瞧着格外怕人。她定了定神,不敢有半点颤抖,褪下衣衫,瞧着血肉模糊的伤口时,却还是忍不住一声低呼。

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全然撕裂,甚至比原有伤口扯开了一寸不止,下方三指处有极重的淤青,像是重击所致。

唯一庆幸的是,伤口虽撕裂严重,毕竟没有毒物,不似前次般深紫吓人。

伽罗心惊胆战,小心翼翼的沾走血迹,看到谢珩浑身绷着,眉头紧皱。

她的额头先见了汗,按着谢珩的吩咐擦干净伤口,抹了药膏。谢珩自用右手将左臂揉搓了一通,里头筋骨因铁箭钝击而负伤,又被他强力拉弓,揉搓时疼痛难忍。他对这些伤有些了解,知道药膏效浅,一声不吭地咬牙揉毕时,额头缀满了豆大的汗珠。

伽罗给他擦尽汗珠,又将伤处层层包住,才松了口气。

床榻被血染透,已然没法用了。

谢珩先经鏖战,后又剧痛,此刻眉目间尽是疲累。

因观内客舍不分男女,都只摆放简陋的床榻桌椅,伽罗想了想,便带着谢珩到她屋中,暂睡片刻。待谢珩沉沉睡去时,又赶往山腰,去向那位被战青夸上天的神医讨教,说谢珩伤口崩裂,当如何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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