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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漏洞(34)

高大的棕榈科植物覆盖着这条小路的上空,路灯不亮,让钟弦在傍晚刚过时,便身陷在一片黑暗之中。

他没有打开车内灯。

黑暗中,

觉得自己融进了周围的世界。手脚与身躯都融化其中。他的触角延伸到很远——两条街外的车流,公园另一端的大剧院广场。

他好像与所有人连接了,

不再独自一人。

但他只是想搜索到一个人。

从这条路上的这个位置,他能看到邓忆家所在的别墅区的入口。他今天终于知道这一带确实不简单,是SZ最早期的别墅群,聚集着老一代来此打拼并取得成功的商人、政客、上流阶层。

邓忆很可能出身不凡。

从他特立独行、纯粹自我的风格中早应窥得一二。

但也许也有例外。也许家世已没落,新一代需要重新打拼。不然他何苦去做一个无名小警察。

钟弦已经等了三天了。每天傍晚等上个把小时,看上一本书。路口来往的车与人很少。有经过者,他便抬头望上一眼。

但从来没有看到邓忆。

他没有选择去打扰他。没有像对待客户那样,使用他惯用的手段与伎俩去收获人心与利益。

对邓忆,他不想如此。

他对此的需求更多是来自内心深处的自己。他想得到共鸣。共鸣,就是对方也要主动发声、有所感觉。

否则,他宁愿坐在这儿,看上一本书,喝上一瓶酒。

今天他带了一瓶酒。

到最后,书不看了。

只管喝酒。

他已失眠三天,头痛欲裂。他燃烧着他年青身体里的能量,

却从不补给。

似乎已快烧尽。

他知道应该奋斗。可他到底是在为什么奋斗。

为了生存。只是生存?

内心如沙漠,再美好的人和事也提不起兴趣。这就是生存吗?

邓忆似乎是可以窥进他世界里的人,他在他世界的上空,撕开一点口子。

但也许,这都是错觉。因为他太渴望存在这样一个人,给自己一个机会。

钟弦开始头痛。

他按紧太阳穴。

47

第二天上午,钟弦坐在RG科技公司的会议室里。

RG公司是钟弦在公关HLHA项目时,合作过的上游产品供应企业之一,该公司的集成天花系统曾被钟弦成功地应用到两个工地的样板房中。RG公司的老板洪总,在得知钟弦离职后,几次邀请他到RG公司任职。被钟弦一再拒绝。两天前洪总再次抛出橄榄枝,给了钟弦SZ区总经理的位置,钟弦答应了先帮他做三个月。

但其实钟弦并非被位置所吸引。是因为洪总提到了他正在研究的新产品。

会议室在九点一刻时,坐满了SZ地区的员工。

洪总热情地介绍:“这位年青有为,比你们中很多人还要年青的小鲜肉,就是钟总——我们新上任的总经理。而那位是……”洪总指着和钟弦一起来的大科。

钟弦瞟了一眼大科,正想介绍他。大科主动说道:“我是钟总的助理。算是他的嫁妆。在工程材料行业有多年经验。大学毕业就从事这行了。以后希望和新同事们多切磋多交流。谢谢各位。”

“下面让钟总讲两句。”洪总说。会议室响起掌声。

钟弦的目光还在天花板上飘着。大科疑惑地看着他。奇怪他为什么能在大家都望着他的时候走神。

钟弦露出一个热情地笑容:“我做事的风格很明确。各位。”他不打招呼直接开场。“我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上班的时间就全心工作,把你的每一秒都用在工作上;下班的时间就专心吃喝玩乐,专心生活。我就说这么多。财务部准备好我的预备金。其它部门都回各自岗位。营销部和产品部留下。”

钟弦以检测专业能力为由,把营销部和产品部的同事们,折腾了一天。

大致搞清楚了这个公司的问题。

管理混乱。产品订位不清。这说明洪总个人的问题不小。

但RG公司在新产品的开拓方向上却是个亮点。这个优势可能连洪总自己也没意识到。

“你不怕他们恨你?”大科在晚上离开公司时跟在钟弦身后悄声问。

“恨?他们大多数比我年长。我若不狠狠折腾他们,他们会心里不平衡。”

“是这个道理吗?”大科眨了眨小眼睛。他向钟弦摇了摇手中的一个物件。“集成天花系统的技术细节我考贝了。晚上回去会好好研究一下。但是,这个不是我们私下能搞的吧。技术难度太大。”

“什么叫私下?”钟弦瞟了大科一眼。

“对对,我们是正事。”

钟弦边走边说:“欧航在惠州已经把益胶泥搞清楚了。下一步就看我们俩了。下季度的两个工程,争取两百吨进场。”

大科一脸不快:“欧航才去惠州两天就搞清楚了?你这么信他?”

“那东西有什么难?不过就是水泥混合上粘合材料。制作过程我都懂,只是要让他掌握最终的配比量。以后能够亲自操作并监督生产。”

“噢噢。”大科跟在身后应诺着。

钟弦一边思索一边走向停车场:“我们前期只签地面,不签墙面。墙面还找原来那家合作。”

“为什么?”

“你不懂?”钟弦笑了,他有时会很陶醉自己内心邪恶的一面。“地面即使粘不牢(注:严重质量问题。),也不会很快脱落。”他笑着走出写字楼,上了自己的车子。

但是这种得意,在停止时,会变成一种极苦的如同胆汁般的东西,滴落在他的心脏上。

他开着车子,扔下大科,又去了荔枝公园后面的小路。守在邓忆家的入口。

他从后备厢里取出一瓶酒。

他中午没吃多少。晚餐更加没有吃,空着肚子将酒喝下去。

从这条小路开车回自己的家,在晚上九点以后只需要十分钟,他不必担心会被抓到酒驾。而且到了那个时间,他大概酒也醒了一半。

他很快就喝光了这一瓶。竟然没有什么感觉。

他下了车,拎着空酒瓶,在黑暗中走到他记忆中垃圾箱的位置,将酒瓶扔向假想中的垃圾箱。他听到瓶子在石头上摔碎的声音,清脆之极。他想起了他的吉他。

他走回车子,打算打开后备箱再取一瓶酒。

忽然他感到天眩地转,头重脚轻,他扶住车子,却无法站稳,身子像软糖一样,靠在车门上,滑向地面,一头栽倒。

他曾失眠三天,

几乎不吃晚餐,

每天空腹喝一瓶酒。

在有限的意识中,他不停地计算自己现在的状况。年青身体里的燃料大概烧尽了。才会一瞬间崩溃。

头痛欲裂。灵魂好像要从他的脑袋中挣脱出去。

他想到自己也许会就这么死了。明天的报纸上也许会有他的一条消息——发现一具无名死尸。

他可以解脱了。他会比小朱还惨。因为不会有人报案寻找失踪人。

他用有限的力气摸出口袋中的手机。拔了电话给欧航。欧航正在惠州的街上游荡;他又拔了一个电话给大科,大科正在和新认识的女孩吃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