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听见他低低的笑声,她没由来的紧张。酌了口青柠茶,酸涩清淡,苦味渐渐聚在舌尖。
她皱起眉,抬眸,却对上他看着她的眼,眉目清俊。
明明嘴角噙笑,她却觉得他心里不好受。
“你现在想起来多少了?记起来我是谁吗?”他轻轻问。
季鹭微微抿唇,斟酌着开口,“只记得洱海的那次,我看见你,其他的,我都不清楚。”
意料之中,他敛眸,手上的小勺子搅动着咖啡,面无表情。
不一会儿,他点点头,唤来侍者,侍者应了声下去,很快拿来了纸笔。
他低头,握笔,笔尖沙沙声传来。她却注意到他写字姿势,端正得几乎严肃。
她没能看多长时间,他就写完了,盖上笔套,礼貌而疏离地对侍者说谢谢。
侍者走后,他把纸递给她。
他的字很漂亮,字型优美流畅,有种锋利的锐意,就像古时的冷兵器,带着锋芒与渴求饮血的残忍冷意,叫人胆寒。
“联系方式,地址。”他话音还未落,人已站起来。
季鹭不自觉地蹙眉,心烦意乱,“为什么不能当面讲清楚?”
他看着她,眼梢略有笑意,“季鹭,我们来日方长。”
……
洗完澡,她躺在床上,透着散发暖意的灯光,琢磨着他给她的纸。
上面只写着联系方式和一个串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数字,难道这叫地址?
而且看这一连串的数字,应该也不是在法国。
更奇怪的是,她不知道他的名字,而他也没写,在他们聊天中,他也只字未提。
她烦躁地在床上来回滚了十几圈,停下后只好认命地打开手机通讯录。
名字总得起一个吧,叫什么呢?
要不,先打个电话看看?
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拨过去,几声后接通了,她深吸口气,一个声音从手机一头传过来。
遥远,陌生,熟悉。
“你好,先生,我是季鹭。”她的心砰砰砰地狂跳,真是奇了怪了。
那头的人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她又禁不住想象reads;老师,我们要幸福哦!。
就像只慵懒、神情骄傲的宠物猫,不紧不慢地迈着优雅的猫步,刚刚睡醒还有起床气。
她赶紧打住,清清嗓子掩饰刚才的愣神,“先生,你写的地址似乎……有点奇怪?而且,我们虽然只见了几面,可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
“季鹭,这些我都不会告诉你,”他顿了顿,声音温柔,“你要自己想起来,等你想起来了,再打给我。”
随后就是绵长的嘟嘟嘟的声音,空旋在耳畔,她的心情也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
……
挂下电话,他又要一人面对内心深处的黑洞,它又正在把一切光亮吸走。
原本人生乏善可陈,而现在,他却体悟到了她曾说的那种情动。
很奇怪,好像自己的情绪都被她掌控了,很矛盾,好像自己不属于自己。
感情,是这个宇宙最虚无的东西。
不可捉摸,却又真实存在过。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帝国、联盟,或是这里,遥远光年处的低级文明星球,他不相信这种奇怪独特的不可名状之物,否则,怎么会在漫长的文明进化中渐渐消逝呢。
高等文明社会,没有太多复杂感情,只有极为简单的亲情,友情也有,而爱情比友情更为罕见,几乎没有人是为爱情而成婚,绝大多数人,都是基因婚姻、种族婚姻主义者。
越高等的文明,智慧生命体所组成的社会,是越现实的社会,大宇宙背景下,不同种族生命体之间,往往皆是利益为链。
战争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大宇宙背景下,各等级文明迫切进化发展,殖民星球越来越多,宜居星球通过战争形式进行武力抢夺,越高等的文明,母星系外的战争就越频繁。
大宇宙时代,竞争激烈残酷,是以,只有越发冷血无情,才能适者生存。
他曾经,也不过是这时代下的一个缩影而已。
而现在,他已经不再是了。
他疲惫地捏捏眉心,智脑通讯仪又传来了信号。全息画面立体而逼真地投射到空中。
一处会议厅里,挤满了近千人。
都是帝国战将的佼佼者。他们皆神色激动地看着他,有的甚至不禁落泪。
为首的金发男子开口就怒气冲冲,“委屈您了,联盟那帮子老混蛋,我看还不是和帝国一个德性。”
他莫名失笑。令那些英勇善战的军官们感到奇怪。
老大好像不喜欢太多表情啊,这种浪费身体能量的动作,居然也会在他脸上出现?
真是匪夷所思。
另一名棕发男子跻身前方,嘻嘻笑笑,“不过幸好就五年,还有不到一年,一眨眼的功夫,您就能回来啦。”
他敛起笑意,忽然转而看向窗外夜色,神色显得冷峻——这是他们熟悉的样子。
“我交代的事,你们做的怎么样了?”
……
两个月后,中国长江下游,南方县城,弇城。
季鹭回到乡下家里,加上新嫁的嫂子,一大家子九个人,守在汽车站口,浩浩荡荡reads;武装骑师。
她一走过去,许多人的目光都集聚到她身上,弄得她有点不好意思,爷爷一见着她就笑呵呵说九九归一。
一年的交换生生涯,此刻回归故乡,的确是九九归一。
季鹭抱住妈妈,她红了眼眶,这一瞬,她觉得似乎人生都圆满了。
晚些时候,一大家子晚饭,一张圆桌坐得团团圆圆和和美美。
席间除了谈谈季鹭的国外生活,还说起了些乡下的传言。
是姑姑起的头。她边夹菜,边道,“最近湖对面一家人家也搬到国外了,一栋刚刚造好的别墅空了下来,好像说也是去法国,那个别墅不仅新的,里面外面的装修设计都是专门请有名气的设计师来做的,现在浪费啊。”
说罢,又感慨,“有钱人。”
季鹭妈妈咦了声,继续,“不是说现在有人住进来吗?”
姑姑恍然想起,笑得有些没心没肺,“是有人住进来的,我听人说还是买下了这栋别墅,原来的那家人家赚了好些钱,也是蛮会计算的。”
奶奶也插嘴进来,“我听人说,那搬进来的人是个挺年轻的小伙子。”
季鹭打了个饱嗝,无谓地耸肩,打断,“那个,我吃饱了,我要上楼理东西,还有幅画还没画完,你们慢点吃啊。”
……
季鹭回了自己房间,拿出画布,那上面是幅完成好的油画。
洱海月下的男人,侧脸被光影遮去,只留下身姿不凡。
看着画上的男人,她想起巴黎圣母院的那个色彩斑斓的拥抱,那些无关紧要的对话,手机里传来他好听温柔的声音……她最近,似乎,有点,不对劲了。
她拍拍自己脸颊,把画布小心翼翼地掩藏好,又拿出新的空白的画布开始作画。
……
刚回国,时差难免倒不回来。季鹭是第二天下午一点多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