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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帝鸿(9)+番外

后面的妖族跪倒一片,口中喊着饶命,看向我的眼神与看九婴时没有什么两样。我不知该作何感想,只是拥着司幽,手心染上他的血,沉默。

司幽的伤并不危及生命,却也算得重伤,不可能再伴我一起进入大荒。可既然有人在暗处虎视眈眈,我若将他就这么安置在这里,回来后说不准看到的就是一堆尸骨。

“臣一时大意,请大人恕罪。”司幽推开我,身形晃了晃勉强站住,若无其事道:“臣可自行去找昌意。”

他脸色苍白,赤红的夕照仍然不能为其增添半分血色,我替他止了血,托住他的右臂,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不要逞强。”

司幽垂下眼帘,不言不语。

陆丞忽然插嘴:“帝鸿大人,我知道喧谷有灵泉,其水温和如汤,能愈百疾,离此处仅三里,或许可以医治司幽大人。”

我将目光移向他,淡淡道:“哦?”

陆丞神情一顿,僵硬道:“喧谷内路径曲折,那处泉水是我偶然发现,我常去那里挑水煮菜。”

他停住话头,瞥了司幽一眼,目光沉沉,忽然仰首直直望进我的眼睛,嘴边含笑:“帝鸿,我这条命许多年前就是你的了,你若是不能信我,可以让我先画张地图,随后杀了我便是。”

他喑哑的声音响在半空中,无端地又让我觉得有些熟悉,我回想察明山上紫阳花簇,水露浸晚石,忽然就记起了一个人。

面目仍然不清,却有一手好厨艺,依稀是个腼腆而少言的青年。那时大黄死了,我一人往东陆散心,正好遇上了他,为了同帝晨争一口气,于是心血来潮给他起了个名字。

那松树枝繁叶茂,因此取名绿城,谐音陆丞。

我在山水停留了一天时间,他就替我做了一天的餐饭,味道不错,我顺手给了他一个玉佩,说会回来接他……

可这约定,仅仅是因为我想起端华宫中似乎恰巧缺了一个厨子,后来事多,便将其抛在了脑后,却不知陆丞竟心心念念,记了这么多年。

“若你还是不信我,那现在就挖出我的内丹,我绝无怨言。”陆丞擦去颊边水痕,希望装作若无其事,提起一口气轻声笑道:“你那年救了我,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天光渐暗,残阳若一抹血痕,铅云缓慢地堆叠而来,飞鸟盘旋。

司幽在一片寂静中忽然开口道:“我去。”

他的衣衫浸出血色,我沉默片刻,方才对陆丞淡然道:“带路。”

去喧谷的路确实不好走,但那只是对其他人而言。我将司幽打横抱起,随陆丞入山,不过一刻钟的时候,便到了灵泉前面。

泉水蒸腾着热气,白雾与草木馥郁的清香混合在一起,将空气染得旖旎温煦。

陆丞抿着唇,远远地站着,默不作声地看着我将司幽脱了衣服放入水中。

我正要直起身,司幽却忽然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平静地看着我,眼睛像是一片寒潭静水:“帝鸿,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在乎过任何人?”

我定定地看着他,半晌,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拨开他的手,眯眼,嘴角却轻轻上扬,开口说道:“我只是不知道,这世上有哪一个人,能值得我珍而重之地放在心里。”

司幽往泉水中央退了一步,苦笑道:“我本就不该对你有所期待。”

胸口微微疼了一下,我唇边的笑意愈深:“你无需期待,只要顺从。”

司幽抬头,还想说些什么反驳,我们的脚下却忽然亮起白色的莹光,碎玉般的蓝色光点从草丛岸边升起,如同影子一般虚幻。我皱眉,想要拂去这些东西,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开始,竟然被定在了原处不能动弹。随着光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密,我体内的力量被一点点抽取,身体开始发冷。

耳边传来陆丞的声音:“帝鸿,你猜猜九婴为什么不杀我?这很简单,因为他要靠我,将你引到这个破魂阵中。而那女孩之所以会动手,也是因为我早在她身上动了手脚,控制了她的行为。你大概没有想到,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吧。”

陆丞长得一般,却着实是情场高手,这一场戏拿捏人心,几乎全无破绽,连我也被骗了过去,青丘那不知世事的小狐狸会栽在他的手里,不算冤枉。

我觉得实在有趣,忍不住笑出声来,开口道:“所以你说爱慕于我,也全是谎话,不过是为了骗我放松警惕?”

陆丞站在破魂阵的边缘,呼吸滞了一滞,冷声回答:“我说爱慕,并非说谎,只是这对象,却从来不是你。”

我挑眉:“救命之恩又当如何?”

陆丞抬眸,眼中戾气横生:“你这样狼心狗肺的畜生,怎么可能会好心到愿意对人施以援手?你以为我不知道么,虽不知为何假借了你的名字,但救我的分明是帝晨大人。一想到先前竟然因为不得已,为了给帝晨大人报仇,便将他的恩情安在你这杀人凶手的头上,我就恨不得杀了自己。然而忍耐良久,终于还是被我等来了这一天。”

我微愣,觉得有些荒唐,又有些许好笑。

原来陆丞竟是如此以为。

帝晨是父神的嫡长子,既然要继承王位,便需要一个贤德的名声。一般来说,但凡上位者只要装的足够贤德便是了,然而我那兄长七窍玲珑心通了六窍,却硬是真真正正、内外皆修的贤德。

性格不同,便分工不同,于是一些不得不做的事,他不肯做,自然需要我来动手。长年累月,帝晨成了众星拱月、受人敬仰的当世仁者;我么,出门能止小儿夜啼,简直被人避之不及。

虽我兄弟二人一奶同胞,外貌本领有十分相似,外界对我们的评价却就此截然不同。

当然我倒是并无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荣获四海八荒魔星之首,毕竟还是个首,可以充分证明我法力高强,实力过人,确实很有存在感。况且和死人没有什么可以计较的,帝晨的灵牌至今已在栖灵塔上摆了多年。

只是没想到时过境迁,这无关紧要的名声居然还能惹出这么一桩麻烦来。救人确实不是我的风格,陆丞有此误会,实属当然。

陆丞不知我所想,见我沉默,便继续说道:“我仍然记得十里云海翻腾,帝晨大人身穿墨色暗花的锦衣,站在我的面前轻笑,晚风裹挟着花瓣吹乱他的发丝与衣袂,那是满目烟霞。他是第一个如此温和待我的人,我只与他相处一日,却能抵上我的这一辈子。”

他这样毫无保留、满是情意地夸赞我,着实让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我于是忍不住开口道:“这一日,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感天动地的事。”

陆丞冷笑一声:“与他在一起,便是什么都不做,那也足够了。像你这般无情无义之人,怎么可能懂得这个道理。”

我勾唇道:“帝晨从不穿黑衣。陆丞,若救你的人,其实是我呢?”

陆丞脸色白了一白,神色晦暗:“他不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