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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帝鸿(31)+番外

离开司幽和玉衣缓步而行,视野逐渐开阔,顺着石子砌成甬路,我收敛心思跨过院门,脚步却微微顿了顿。

前面二层小楼中亮着灯,屋檐上的雪被亮光浸染,显出温暖的微黄色调,在灯火和院中的阴影交界之处,浮游独自坐在台阶上,抱着他的刀,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显得格外突兀。

听到声响,他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睛,目光有如实质,利刃一般扫向我,像是一只竖起耳朵、亮出爪子的小猫。

我轻笑,便开口道:“你还没去睡?”

浮游听到我的声音仿佛一下子安了心,神色平静下来,又恢复成了一贯的漠然样子,点点头站起来道:“等你。你到早上再不回来,我就去杀了那个人。”

我原本想这世上除了自己,再没有谁会在意我的死活,却不想原来我死了,也还是有个人会单枪匹马地想为我报仇。

看着灯火映在浮游的脸上,我的笑容慢慢退了下去。之前不觉得,此时却忽然意识到,与司幽周旋,我其实很累。许多年的重担一层又一层地压在我的身上,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我原本以为至少采鸟和司幽会留下,可在他们心里有比我更重要的东西,两相权衡,我便可以被舍弃。

并不觉得有其他人所说的心痛,我只是觉得累,可越是这种心防虚弱的时候,我便越是不想被他人的关怀好意所影响。

“司幽那时杀不了我,现在就更杀不了我。”我越过他,推门而入,淡淡道:“你不必陪着我,自己去休息便是。”

浮游站在原地想了想,又跟了进来,道:“我看你吃完饭。”

我上楼的动作不由地慢了一些,转头看去,才发现八仙桌上不知什么时候摆了一个托盘,上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并几个小菜,不由有些讶然。

饭菜现今还能吃,说明浮游隔一会便会拿去热一热,以他的性格会做这种事,让我很有些意外。

意外之下,我便下了楼,做到桌边拿起了筷子,略微尝了一口,正想夹一块排骨,就看到托盘里有一些点心的碎渣。

我挑眉,指了指那些点心渣,道:“你还拿了些别的东西吧。桂花糕呢,你自己偷偷吃了?”

浮游坐在我的对面,闻言面无表情道:“我也饿。”

他这话说得很是理直气壮,我忍不住叹了口气,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失笑道: “你就给你家主子吃剩下的?”

被我一揶揄,浮游顿时茫然起来,木愣愣地看着我。

我便悠悠然继续道:“看来你对我确实算不上忠心耿耿。”

浮游面色凝重起来,严肃道:“……你让我干什么,我都会去做。”

我弯起唇角,道:“什么都做?”假装沉吟片刻,我开口:“那以身相许呢?”

浮游微微瞪大了眼睛,看上去很是不能理解我刚刚的话,显然有些受到了惊吓。看他样子,我颇有些成就感,终于觉得报了来畴华一路上五脏庙的仇,于是只笑了笑,不再为难于他,只顾自将饭菜象征性地快速吃了几口,便要回房。

刚刚起身,却听到浮游闷声道:“好。”

我:……

思考了半天,又看他难得的纠结表情,终于反应过来他回答的正是我之前那个问题,眼皮便跳了一跳。

“那是玩笑,你不必当真。”

“大丈夫一言九鼎。”浮游认真开口:“我说了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便决不食言。”

我盯着他,他回望向我。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小心挖了个陷坑,然后浮游便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跳进去了之后还半点不后悔,一脸坚定地看着坑边的我。

——还真没在妖族中见过这样实心眼、上赶着被人坑的,我尔虞我诈惯了,此刻反倒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这边仍在想如何应对,浮游却骤然站了起来,皱眉看向窗外,道:“有人接近。”

愣了一下,我凝神倒确实听到院子里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门上很快响起规规矩矩的三声敲门声,一个平板的声音在外面道:“主子,玄契大人那里闹起来了。他说若没有美人相陪,今晚上就睡不着,后天玄姚大人的邀请也不想去赴了。下人们劝,他便在房梁上系了根白绫说要自尽。”

来人是之前我用控魂之术摄住的暗哨之一,我派他去盯着玄契。

听到他的禀告,我不由按了按额角。

既然已经与常羲结盟,司幽自然是不能随随便便给玄契的,如今唯有一个拖字。不想才过了几个时辰,玄契便回过味来,开始这么不知死活地闹腾。玄嚣曾对我说过自己的弟弟不成器,我尚且以为是谦辞,如今看来,他嘴上竟然还算留了点情面。

玄契是我掌控外城重要的棋子,要对付玄姚还需要用到他,我当然只能去看上一眼。

浮游立刻为我披上一件长氅,我推开门,正要前往玄契所在的院落,便见到他身边的一个小厮忽然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见到我纳头便拜,断断续续道:“大人,不、不好了,主上……主上他悬梁自尽了!”

我皱了下眉:“此事我已经知道了。不必惊慌,他不是真想死,自己会有分寸。”

那小厮全身抖着,摇了摇头,深深吸了口气,给了自己一巴掌,终于将剩下的一句话给说了出来:“不是,不是……是主上他悬梁自尽,可是因为太重,白绫就绷断了。主上、主上他摔在地上,断了条腿,就这么昏过去了!”

☆、第 24 章

我倒是没想到,玄契竟已胖到了连上个吊都不能好好上的地步。幸而他虽摔断了腿,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事,昏过去也多半是因为吓的,毕竟从小到大,他连油皮都没正经擦破过一回。

要想治好他,自然有许多灵药可用,但我却只让大夫做了最简单的处理,只因玄契这一摔,倒是省了我许多事。他疼得厉害,便成天捂着伤处哼哼,再没精力去想着骚扰司幽,我也正好借口让他养伤,将他软禁在屋中,等到了玄姚所定的日子,便直接把人搬上了马车运往内城。

白身黑尾的马交四爪如飞,长角破开暴风,在雪原中稳稳地奔跑,马车里几乎没有什么晃动。玄契闭着眼睛睡熟了,我坐在他身边,百无聊赖地掀开车帘支颌看着外面的景物飞速闪过,向后掠去。浮游一动不动地靠在车壁上,视线随着我的动作移动,手习惯性地搭着刀柄,并不说话。

玄姚此时召见族人,恐怕是从高阳那里拿到了令牌,想要确立自己正统的地位。说是召见,但外城有资格被邀请的,也就玄契一人。司幽和玉衣自然有自己的渠道,而我要进入玄氏的族会,便必须顶着玄契的名头。

若玄嚣尚在,这些事大概会容易许多。他少时便曾邀我一同游历,那时我便到过畴华的内城。

与他人的印象不同,城中并不寒冷,高耸的城墙上爬满了翠绿的藤蔓,经历久远的时间却不改巍峨,如一把锐利的刀子,将外面的冰天雪地与内里的锦绣繁华生生分割开来,高耸入云的火山脚下暖意融融,无数民众行走在四通八达的街道上,叫卖声、嬉笑声、斥骂声,所有的一切混在一起,汇成市井中独有的喧嚣与活力。这座城像是一朵盛放到了极致的牡丹,以前所未有的绮丽姿态在这片冰原之中从容伸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