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九天/帝鸿(11)+番外

强行破阵,即便是我也不能全身而退。

我咳嗽了一声,抹去唇边血迹,将司幽搂在怀里。血从我的肩膀不住涌出,涔涔地淌下,与他的血混在一起,将浅色衣袍染得嫣红。

司幽提起力气仰头看我,瞳孔有些涣散:“剑拿回来了么?”

我顿了顿,还是诚实答道:“没有。”

“……那是很重要的东西,君上曾说过,这把剑决不能丢。”司幽茫然地睁大眼睛:“没有内丹,我终究还是成了一个累赘,什么都做不到……大人,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我抚上他的脸颊,沉默片刻,开口问道:“你有什么话要留给我么?”

司幽扯起嘴角,眼珠极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望着我道:“若是你不曾杀了帝晨大人,那该多好,从前的日子,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可我也要死了,终究再没有机会了。”

我低头,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唇靠近他的耳畔,轻声道:“其实也未必没有机会。”

司幽身体微僵。

我闲闲地说出下一句话:“我料到这一路不会平安,因此随身带了番木丸,将药给你服下,再把内丹还给你,想来你再想活上百十来年,不成问题。”

司幽:……

我继续道:“不过你说出那些话来,我听得十分感动。”

司幽的耳根倏忽染上一层薄红。半刻钟后,他吃完了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犹自生气,但精神显然好上了许多,看上去似乎立刻就能爬起来将我打上一顿,可见番木丸的药效确实不错,只可惜骆明炼了数千年,也只得了这么一颗。

我负手长立,将喉头的腥气咽下去,若无其事地开口道:“司幽,你若还能行走,便去昌意那里等上几日吧。”

司幽扶着身边一块山石站起来,闻言眉头微蹙:“如今找腾空剑要紧。大人抛下臣,想去做什么?”

“为何要找剑?”我弯起嘴角,慢条斯理道:“我只要杀了共工,便能釜底抽薪。”

“就算共工被缩在不周山下,他也仍有全盛时的五分法力。”司幽不赞同道:“大人您……”

“司幽。”我打断他的话,语调淡淡:“你以为我是谁?”

司幽的话语顿住,半晌,他低头抿唇,单膝跪地道:“臣多言了。”

“起来吧,无妨。”我将视线穿过树影横斜处,笑了笑:“司幽,你知道我的底线。”

司幽霍然抬头,坚持道:“若大人执意要去斩杀共工,请带上臣。”

“原本以为你只会对帝晨说出这样的话。”我半眯起眼:“怎么,你如今愿意为我而豁出性命了么?”

“臣不愿为大人死……”司幽开口,眼神灼灼,一字一句地说道:“臣只想和大人一起生。”

我垂眸,不语。

司幽肯说出这样的话,我并不觉得有多高兴。因我早就知道,司幽看似忠心耿耿,其实是被人安插在我身边的一枚棋子,已蛰伏良久。他若说愿意为我而死,大概是指愿意为了杀我而死;他说想和我一起生,那纯粹便是在骗人。

这一路上,他的行动也有许多漏洞,譬如他对我一向敬而远之,为何几日之前竟会突然接近?譬如当日他病体难支,为何执意要抱着那个女孩?譬如陆丞催动破魂阵,却又为何独独放过司幽?

他的表演十分蹩脚,而我选择对此视而不见,是因为若有些话说了出口,司幽恐怕连假装,都不会再愿意装上一装。

我将他带在身边,挖去他的内丹,只是不想给他背叛我的机会,可他这般以找死为己任,却从未给过我一个机会。

看着他沉默良久,我终究还是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俗话说人生难得糊涂,有时却是不得不糊涂。

不说司幽,便是常羲也早已有了二心,可若是太早揭穿了他,那之后殿中堆得跟小山一般高的公文势必要我自己来写,九黎殿的修缮势必要我自己监督,入睡前一碗夜宵势必也不会再有了,连殿前的莲花恐怕都要枯死。

常羲一边日理万机地忙着谋反,一边还要辛辛苦苦管我衣食住行,即便他是个逆臣,也是个劳苦功高的逆臣。若拿下了他,眼下长年青黑,累得快要猝死的可能就会变成我,如此算来,这买卖不大合算,因此一来二去,他的命就被我留到了现在。

这样比较起来,再给司幽一个机会带他去大荒其实也不算什么,我总不能厚此薄彼……

想到这里,我轻轻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会找这许多理由,只不过是因为我不想杀司幽。其实在犹豫的那一刻开始,我便知道自己下不了手。人在黑暗中处得久了,便会本能地靠近光明,因此父神从来偏疼帝晨,而我则喜欢上了司幽。

犹记得三月冷雨,草木萧萧。

司幽满面泪痕,眼中全是恨意,却如今日一般跪着,语气平平:“帝鸿大人,您若当真对臣有半点情愫,可否让臣最后看一眼君上的遗骨,以作拜别?”

我侧头看他,沉默片刻,轻笑:“司幽,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自此明恋变暗恋。

暗恋了这许多年。

☆、第 9 章

我仍带着司幽上路。乘金乌取道虞渊至大荒需三日,我和他一绕路,便生生多用了七天时间。

眼前平沙莽莽,一片荒芜,地平线长长地延伸开去,在天际突兀地被一个巨大的黑影截断,不周山如同一座灰黑色的墓碑静静伫立,尖锐凄厉地伸向蔚蓝的天空,焦黄土地上大大小小的岩浆湖不住翻腾,吐纳着暗色的烟气。

即便空间广阔,漫步其中,却只觉得压抑。这便是大荒的风景,无比单调,无比荒凉——这意味着,在别人花天酒地、吃喝玩乐的时候,共工大概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数砂子玩,任由旷古而来的西风,一点点逐渐消磨完自己昔日凌云壮志。

自古英雄气短,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枭雄豪杰们大多不是没落,便是走在没落的路上。可没落了之后还要被禁锢在这么个地方成千上万年不能解脱,只要本来不是个傻子,就势必会被逼成一个疯子。

用采鸟的话来说,便是原本一坨屎,自认倒霉吃了也就吃了,却没想到屎里居然还有毒。

因此吃了这坨有毒的屎,共工今日却还能盘腿坐着,心平气和地与我讲话,实在让我有些惊讶。

他是一个黑面长须的高壮汉子,脸庞被风沙刮磨得有些粗糙,手脚全都被铁链层层叠叠地缠住,眼神平和,声如洪钟:“帝鸿,你来了。”

我扯着嘴角,长袍凌风飘展,声音中听不出喜怒:“你知道我来做什么?”

“你是来杀老夫的,可老夫也等你许久。果然如那人所说,你多疑而自大,见腾空剑被夺,就一定会来这里取老夫的性命。”

共工淡淡回答道:“六合之中与老夫法力相近的,如今不到一掌之数,你今日来此,正可替老夫留在大荒,此乃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