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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风颜录(75)

俞怀风一言不发,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磨墨续书稿,提笔下不去一字。墨汁沿着笔毫滴到白纸上,纸张被墨水淹没,他思绪还收不回来。低头发现一纸的墨汁,指间也染了几滴,他将笔甩了出去,名贵的毫笔砸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离开书案,他到书架前,伸手触到几卷传奇话本。他眉头不由一颤,将话本翻开,在灯下浏览。

都是些才子佳人花好月圆,她爱看的都是这类故事。他嘴边刚起了隐隐的笑,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话本再等不来阅读之人……

五本故事都翻完,追随了一遍她的阅读口味与阅读痕迹,了解了她曾有过的欢笑与悲伤。当时只道是等闲,此时惟剩空追忆。

书卷握在手中,他舍不得放下。

又在成排的书堆中寻找她曾读过的书籍。早时,她曾向他借过一本乐律情境的书《雅韵华章》。他取来这本书,倚着书墙重看一遍。此书讨论的问题较为艰涩深奥,她看得懂么?

书中他的批注颇多,都是当时看书时随心境而发的感慨。当翻过一大半,蓦然在众多自己的笔迹中发现不一样的字迹时,他心头重重跳了一下。待细看,竟是她在他的批注旁加的额外批注。

他写“浮生了了,境何存焉?”

她写“浮生未了,境自在心。”

原来,她是看得懂的,不仅懂此书,还懂他心中的空寂以及对生涯的发问。她以自己少年的心,对他这颗感悟尘世渐感无奈苍凉的心进行规劝。

他头晕目眩,对着她书写的一行字凝视了小半个时辰。他的笔迹凌然潇洒,她不敢玷污,便也一笔一划极认真地书写上自己最小心的书法。短短八个字,她写得一丝不苟,秀丽端妍。

她处处用心,从不敢亵渎他给予的点点滴滴。教她弹琴,虽然当时她魂不守舍,但过后她却是极刻苦地揣摩他教授的内容,也总是很快就领悟。罚她背书,虽然她怨言无止尽,但总是按时完成,即便不休不眠,也没有想过逃脱。

其实,每次罚她,都不是真的要罚她。若是她耍赖不认罚,他又哪里会真的让她不睡觉不吃饭?每次她彻夜背书,他便在自己书房喝茶看书,陪她熬过通宵,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心中悲喜如冰火交织,他身形不稳,手抚书架,却扫落一堆的书籍。众书砸下,一地狼藉。

心头亦是狼藉一片……

第53章 遥夜别情

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中,上官那颜被父亲上官廑叫去长谈了半宿,历数她任性的种种作为,骂了她不孝的种种举措,让她对着母亲灵位反省,最后又问了她宫中诸事,分析了现今局势以及上官家与各方的利害关系,再之后告诫她应小心翼翼入东宫,不要掺和宫里的明争暗斗,不求她光耀门楣,只愿她安安稳稳做个普普通通的太子妃。

上官那颜一直认真聆听,最后见父亲已将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上官廑在早逝夫人的灵位前上香,不无感慨,“夫人,颜儿长大了,就要为人妇了,你高兴不高兴呢?女大不中留,我也知道,但将她送入宫中并非我本意!将颜儿藏拙多年,就是希望她能平平安安过一生,不想她竟私自拜了宫廷乐师为师,一日比一日张扬,直到圣上将聘书下到我家,唉!事已至此,我上官廑也只能成为太子党了!”

上官那颜跪在母亲灵前,想到自己真的要嫁人了,她掐了自己好几次,以确信是否是一场噩梦。

“爹,我小时候是不是与沈伯父家的公子有过婚约?”

上官廑愣了片刻,“……曾经有过口头之约。”

“那我们现在是悔了婚约么?”

“……天子下聘礼,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爹,我非嫁不可么?”

上官廑紧紧盯着跪在地上的女儿,神情肃然,“孩子,你又想怎样?私自入仙韶院,我也就认了,要是这次大婚你还出意外的话,老父就只能死在你面前了!”

上官那颜一阵哆嗦,垂头道:“女儿不敢!”

夜里,她辗转难眠,披衣到窗前,深秋的夜幕挂着一弯上弦月,冷冷清辉。她倚着窗,遥想此时的大明宫,他是否入眠了呢?这个时辰,应该还在书房吧?

他很少早睡,尤其是近来,总是忙着写书稿。他著书时,她或是在旁研磨或是自行找书看,心中总有种恐慌,他给她一种时不我待的感觉,仿佛什么时候他就要消失似的。研磨的时候,她会一直盯着他看,盯到眼睛发酸为止。看书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她就要抬头去看他一会儿,确定他就在不远处,并未离她而去。

在紫竹居,她最喜欢的不是弹琴的时候,也不是躺在被子里看话本的时候,而是就站在他身边,看他弹琴或写字。她喜欢看他专注于某事的神态,不管当时是什么样的情什么样的景,只要有他在,就能构成一幅最美的风景。

观于海者难为水,他已是百看不厌,那么此后的人生,还有谁能在她心中占据那一方位子呢?

她呆呆望着天幕的弦月,月影之下,忽然出现了几个暗影,由远及近,自月夜飘来。她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这一看她便瞪大了眼,完全看呆了。

一顶华彩小轿由四个红衣人分抬,自空中缓缓飞来,映着月华,如天外飞仙。府中檐角都在他们脚下,没有任何障碍物,他们就这样不知从哪里飞了过来。

那顶精致的轿子上,垂帘被轻轻撩起,尚未看见里面的人,便听见一个女子声音传来。

“可是上官小姐?”

“啊……你……你是谁?”上官那颜目瞪口呆,下意识应答。

轿帘再被掀起一些,露出里面一角红衣。

“这是你师父给你的信函。”一封信笺从轿子里飞了出来,直直向她飘来,到了她面前便减了速度。

上官那颜痴愣了一下,随即双手接住。轿子停在了对面的屋檐上,轿中人走了出来,一袭红裙,身姿飒然,立在檐角上,静静看着对面的上官那颜。

她又愣了愣,这才就着月光,迫不及待将手中书信拿到眼前。信封上“那颜”二字笔劲沉稳,正是俞怀风笔迹。她心头怦怦跳,小心翼翼拆开信封,取出信函。

信纸上只有寥寥数字——

禁宫几重,何如江湖高远。

落款是“怀风”二字。

她脑子一下懵了,执信笺的手从轻颤到剧烈抖动,这纵列的一排字她反反复复地看,心里不受控制一遍又一遍地默念。

这是他不想让她嫁入深宫的意思么?

“圣公命我等护送上官小姐离开此地。”那红衣女子道。

上官那颜抬头望过去,目中痴痴呆呆,“师父……让我离开这里?”

“上官小姐请上轿!”红衣女子从屋檐飞身而下,一步步来接她。

“去哪里?师父呢?”她茫然。

“去到谁也找不到你的地方,圣公有他的事情,你无须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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