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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风颜录(56)

上官那颜穿上今天的第三套衣裙,捧着一杯茶,走到中庭,“师父,喝茶!”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见他久久不喝,上官那颜了然地伤心了,“……这茶、可以喝的……”

“是用我烧的茶水么?”

“是。”

这才放心喝下。

上官那颜满腹惆怅,在对面坐下,托腮抑郁。

似乎又伤了她自尊。俞怀风看她一眼,漫不经心道:“为什么要住这么荒凉的地方?”

她垂着睫毛,神情落寞,“爹爹总忙于公务,无暇理睬我,我总觉得自己多余,就搬出来住了。”

“上官大人不曾召你回去?”

“他让人叫过几次,我不听,他便每月拨些银子过来。”她哀伤地蹙着眉,眼中盈盈,与月光融成一片,“对于爹爹来说,我是可有可无的。”

“天伦之情,哪有人厌弃的?只怕你与你爹爹之间有误会,却谁都不愿澄清。”他手指抚过七弦,“想听什么曲子,为师给你弹一曲。”

“随便。”她依旧怏怏然。

俞怀风左手按弦,右手一个起落,一串清商奏响。七弦振动,纷纷扬扬,曲调高亢,劈波斩戟。忽如万马奔腾,忽如大漠扬雪,忽如激流奔洄,忽如九天飞霜。

商羽之声敲击心弦,骤然牵动人心。上官那颜神色渐换,于他曲中心血激昂。她坐直了身子,看他眉目不动,却于月下奏起如此激荡的曲子,不禁心中砰然。

“这是什么曲子?”待他奏完,她忍不住问。

“《郁轮袍》。”

“真动听!”她回味良久,想学此曲,但恐怕自己奏不出这气势。

“若是琵琶弹奏,则更佳。”

“回仙韶院,师父教我这首琵琶曲吧!”上官那颜一手搁在琴上,望着他笑道:“我也给师父弹一曲吧。”

“嗯。”他把琴转到她面前。

上官那颜摆好了姿势,纤指在弦上一勾,带了个起音,垂眸开始投入弹奏。弹的正是最近宫中流行的曲子——《长相思》。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曲调哀婉,情丝切切,琴师神态注入其间,随音调起而又落,愁思百结。月华流泻,倾洒她一身。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

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

忆君迢迢隔青天。

为何有曲子如此哀切,牵人魂魄?是琴动人心,还是心挑琴弦?爱恋终成相思,无法可解,无人可传,唯有刻骨铭心,独自低徊。

弹尽一曲,她竟滑下一颗泪,尚不自知。

她倾心弹奏,当局者迷,不知自己是怎样的投入,何时的动情。但曲中情意,听者可察。

俞怀风愈听愈觉不对劲,“不要再弹这个曲子了。”

“不好听么?”她诧异。

“曲调悲切,不奏为妙。”

上官那颜不应声,勉强点头。

“不早了,休息吧。”他起身。

“师父今晚就睡我从前的房间吧,我都收拾好了。我去欣儿房间。”上官那颜抱了琴,领着他去。

将他送到后,上官那颜忽然记起一事,从怀里取出一个秀囊,递到他跟前,略有羞赧,“这是几日前我秀的,送给师父!”正是几日前二人不说话的时候,她为调解局面连夜秀的。

淡淡香气袅绕着秀囊,正是海棠花香。这个制作拙劣的香囊,针脚歪歪斜斜,一看就是初学女红。“你留着吧,我不用香囊。”他淡然拒收,转身入房。

关上房门,似乎还能感受到门外少女的伤心低落。他眸中凝重,步入房中,竟处处是她的气息。梳妆台,书案,床榻,虽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但带有她气息的物品,环绕身侧,丝丝缕缕渗透过来。

他推开窗,让夜风吹入,月光也随之倾泻进来。散了许久,也不曾将她的气息散尽。他猛然省起,当真是房中散不尽她的气息么?

还是,他对这气息太过熟悉,记忆中、心头间,如何也驱散不尽?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夜里,似乎有了一声轻微的声响,他并未入睡。

“师父……”

他猛然睁眼,她慌乱中的一声哭喊绝不是幻觉。喊声未落多久,他已如风般的速度到达她的房间,“那颜!”

房中不见人影,只剩凌乱的痕迹,以及墙壁上扎入的匕首与留帛。他一把扯下,展开速览。

“西北郊,离思亭。”只有六字。

他将帛书捏于掌心,视线落到地上的香囊,他俯身拾起。西府海棠的香气。

他竟让她在眼皮底下被人掳走!眸中波涛已起,飞身而出,直赴西北郊。

第41章 荒郊惊魂

郊外的夜风吹在衣衫单薄的上官那颜身上,犹如被人泼了冷水一般,冻得她发颤。被人扔到一处荒亭里,蹭得她膝盖生疼。

劫她的人抛开她后,走出了斑驳的亭子。上官那颜从地上爬起,赶紧打量附近。天上乌云遮月,四下晦暗,走出荒亭的人背对着她,似乎在等待什么。

“你是什么人?”上官那颜冷得发抖,却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沉稳有力,“这是什么地方?”

那人不回答她,依旧看着远处。

黝黑的四野忽然一处处亮起了灯火,渐渐飘近,聚拢而来,在夜里看来格外诡异。

鬼火?上官那颜抱臂缩成一团,大气也不敢出。哆嗦了一阵后,她在胳膊上狠狠一掐,疼得险些叫出来。居然不是做梦!

师父快来救我!想大声呼喊,却怎么也不敢喊出嗓子。

灯火聚在四野,照亮了月影下的荒原。上官那颜这才看清,原来不是鬼火,每盏灯后都有持灯人,但他们打扮奇特,均着红色长袍,烈焰一般排列在东西南北四方。

妖灯燃起,一人从灯后走出,向上官那颜所在的方向走来。

那人身形瘦小,步伐蹒跚,待走近了,上官那颜险些发出尖叫。那人面目可怖,不辨五官,几乎不似人面。上官那颜躲到亭子里的柱子后,瑟瑟发抖。

那鬼面人走到绑架上官那颜的男人面前,佝偻着身子行了一礼。那男人身躯高大,转身向亭子指了一下,鬼面人的目光便随着他所指望了过来,直直盯到上官那颜身上。

她顿时毛骨悚然,心跳如狂。

鬼面人模糊的面容上露出诡异一笑,又蹒跚着脚步向亭子走来。她咽了口唾沫,挪动发颤的双腿,转身便跑。

刚跑出亭子没几步,裙角似乎被什么挂住了,她急着去拽衣裙,弗一回头,竟见鬼面人不知何时已到了身后,正一脚踩住她裙裾。再也忍不住,她惊怖地大叫一声后,瘫倒在地,两腿再无一丝挪动的力气。

鬼面人俯身到她面前,带来一阵难闻的气息。上官那颜猝然闭目,不妨就此晕死过去吧!她在心内乞求,快些晕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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