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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风颜录(26)

“羡慕?”他眼眸一冷。

上官那颜有些不明所以,掰着手指掐算,“您目前大概也就三十来岁吧,绝不超过三十五,二十年前您刚入宫时也许还没有我大,五年后您被封大司乐时大概二十岁,弱冠之年便执掌仙韶院,当真是……天纵奇才!”

俞怀风似笑非笑,看她自顾自地掐算,也不打断,只在她“天纵奇才”四个字说出,他才笑得淑清骨寒,“你可知天纵奇才一般是天不予寿?”

上官那颜蓦然打了个寒噤,呆住了,望着他难以转眸,心中不知为何突然刹那如死灰,脸色也忽然变了。

觉察了她的异样,俞怀风笑道:“太液池就在前方,快些走吧!”

上官那颜下意识扯住他袖子,定定看着他道:“天不予寿是什么意思?”

“我随口一说罢了!”

他不是会随意瞎说的人,上官那颜知他在回避,愈发觉得心寒,紧紧捏着他袖角,有冰凉的液体漫过了眼角,“大司乐我不要你的大圣遗音了,我该死,不该诅咒你百年后,我、我错了!天增岁月人增寿,你寿与天齐,仙福永享……大司乐……师父……你不会没寿的……”

她最后已言语混乱,不知所措地表达。俞怀风按着她肩膀,笑着替她拭去眼角滚落的泪水,“有相士说我福深,可活过七八十,不必担心。”

“真的?”她含泪,怀疑地瞧他。

“真的。”他点头。

她见他眉骨绵长,天庭饱满,面相书上一般说这类人是有福之相。她吸了吸鼻子,抬袖一抹眼泪,放心地笑了。

俞怀风转过目光,眼里笑意散在月华下,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七八十打个对折,福浅缘薄,不过如此罢了。

上官那颜兀自高兴,指着前方氤氲雾气,“那就是太液池吧?”

月下大明宫,太液发清辉。

太液池位于大明宫内廷的中心地带,占地庞大,水域开阔,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岛散落其间,以数百桥廊亭榭连缀通围,气势如虹,磅礴瑰伟。夏时,有无尽荷花开满水上,清香缥缈,如梦似画。此间月下,水汽蒸腾,薄雾朦胧,便似一幅仙洲图画搬到了人间。

上官那颜痴醉当前。如此人间仙境,该不是在做梦吧?

俞怀风与她二人行在画廊上,夏夜荷风吹来,真让人如饮仙酿,不思人间。

她手扶着刻有莲花纹的廊柱,眺望月华中轻纱笼下的岛屿,不由喜笑颜开,回头瞧向俞怀风。

只是一眼,她便又转不开眼睛。八角重檐楼阁下,雕梁画栋,月下水波澹荡,一切的光辉皆成了他的背景。他青衫落落,立于荷旁,月光洒下,衬得他如这仙境主人,展眸间,便花开刹那,合眸时,遂浮梦寂灭。

上官那颜出神地瞧着他,心里起起落落,鬼使神差地走到他身边,拉着他袖子,傻笑道:“这是何方仙人?为何遗落人间?”

她清光湛然的眸子含笑凝睇于他,虽言语有些不敬,俞怀风此时也生不起气来,只是打落了她的手,继续缓缓行在荷间。

她跑到他前面去,几乎要载歌载舞在这画中,见廊外有支荷花开得甚好,便够着手去采摘,半个身子都倾在水面上。够来够去,始终只是碰着一片花瓣,不由着急。

俞怀风伸手将她拉了回来,“这处算不得好,采荷当采水中央。”

语声弗落,他便带着上官那颜纵身而起,凌波而行,遥遥向太液池的最中央行去。

上官那颜首次御风踏波,起初有些惊慌,总担心落水,而后发觉颇为有趣,便不再害怕,心情雀跃地极目四顾,看尽月色。荷丛自她脚下掠过,在这朦胧月色中,当真有羽化之感,飘飘欲仙。

二人相携凌波的身影映在水中,她偶尔瞥见,心中便是一跳。有些许不知名的慌乱,不欲去探寻,便转头开怀地赏荷。

上官那颜不安分地四下扭动满足各种好奇,俞怀风也能保她不沾一滴水。待到水中央,他一展袍袖,探手一摘,一朵硕大的红莲便怒放在他指间。他凌空折身,再踏波向另一方向,不多久便带着上官那颜落到中央的水榭间。

刚落地,上官那颜便凑到他摘的红莲前,极力称赞,“好大的水莲!好美的花!”

她将那朵红莲抱到怀中,低头不住地赞叹。

红莲盛放,开尽一世!

俞怀风目光笼罩着少女与红莲,唇角泛笑,“那颜,你可愿如这红莲一般,怒放在这大明宫最高处?”

“嗯?”她不解地抬头,眼眸里还有无尽的喜悦未曾褪去。

她黑瞳深处的光亮顿时压下了一池的月色,俞怀风瞬了瞬眼眸,才终于看花是花,看水是水。

“大司乐,你说什么?”她抱着红莲,上前一步走到他跟前,不解地仰看着他。

“人间仙景,寂寞荷塘,你可愿做这里的主人?”他静静瞧着她道。

“这里的主人……”她凝眸疑惑道:“不是圣上么?”

俞怀风漫漫目光掠过满池月色,最后停栖于她头顶,一笑化之,“江山风月本无主,有闲便是主人。”

“哦。”她点头应了应,又继续赏荷,不一会儿,又抬眸,疑惑地瞧着他,“大司乐,你、你要把我放到大明宫最高处?”

他没有作声,只是看着她。

上官那颜仰着脖子寻找最高处,太液池内有巍峨的殿堂,池外有高耸的宫殿,哪里才是最高处?

“高处不好!”她低下仰酸的脖颈,抗议道。

“为何不好?”他无喜无怒。

她再抬眸时,脸上少女憨厚的笑容已退去,“我爹爹是中书令,大宸的宰相,位极人臣,他却少有开心的时候,也少有对人言的时候,即便是对他唯一的女儿,他也不愿坦露衷肠。——大司乐,你究竟要做什么?”

她最后一句,已然不是一个少女的语调。

俞怀风沉眸看着她,“那颜果然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其实你心中已有计较的吧?”

她又上前一步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脸上泛着沉毅的光辉,“大司乐……不……师父!那颜以后不叫你大司乐了好么?你是那颜的授曲恩师,是那颜最敬慕的人。虽然,师父你的一些举止,让人难以理解,但是那颜一直都信任你!”

俞怀风抬眉笑了笑,“你是要劝我?”

“我只是不懂。”她慢慢垂下头,语声低沉。

“将来你会懂。”他忽然止了笑,沉声道:“你既然认我是师父,我且问你,你在我面前是否坦诚?”

上官那颜眉头纠结了一阵,“曾经有些不坦诚……”

“以前的,我不计较。”他肃然,“今日我问你话,你老实回答。”

上官那颜心中蓦地一跳,有些不好的预感。

俞怀风默然等她回复,她只好忐忑地点了点头。

“你心中可有喜欢的人?”他直截了当地问。

上官那颜脸色刷地红了,与她怀里的红莲交相辉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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