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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风颜录(104)

不知不觉,她就着玉枕,睡着了。

光线模糊中,有人从逆光中走来,来到榻边,俯身抬手,拭过她流到耳边的泪水。她连忙握住那只手,“不要走!”

一惊醒来,原是一枕黄粱。

手心空空,眼睛却是潮湿的,枕上新泪点点。

记忆深处有最深切的伤痛丝丝泄露,一阵阵悲戚袭上心头,如同压抑了几个轮回。由抽噎到低泣再到大哭,她从床榻哭得跪倒地上。

为什么会这么难过?梦里给她拭泪的究竟是谁?她遗忘的到底是什么?

从布满灰尘的卧房中走出后,上官那颜低着头对外面候着的盛熹道:“仙韶院典藏的全套《古今乐律通鉴》可否借我一阅?”

听着她忽然沙哑的声音,盛熹心中奇怪,却不便多问,只回答道:“太子妃要借阅自然是可以的,不过……”

“不过什么?”上官那颜急切中抬头。

盛熹看到她红肿的眼睛,微怔,“不过,此书并无全套。”

“为何?”上官那颜一惊。

“只有六卷,编者并未修完。”

“……未修完?”上官那颜不免觉得遗憾,“怎会未修完……”

盛熹看了她一眼,“世事无常。”

“可惜了!”上官那颜感叹一声,“编者必是位精通乐律的前辈了,此书见解独到,不能得阅全本,真是可惜了!……哦对了,编者姓甚名谁?哪朝人士?”

盛熹抬目看着她,缓缓道:“本朝人士,姓俞名怀风号孤竹,曾为宫廷首席乐师,圣赐大司乐称号。”

盛熹留意着上官那颜神色,却见她眼里小小惊讶了一下,随后道:“原来也是大司乐啊,跟子夜一样。”

“子夜?”盛熹哼了一声,“怀风先生是令人高山仰止的人物,休得将卑劣之人与他相提并论。”

上官那颜心中惊诧,岔开话题道:“麻烦夫子给我取来六卷本吧?”

盛熹将珍藏的六卷本拿出来,交到上官那颜手中,语重心长道:“外面流传的都是摹本,给太子妃的是原本,望太子妃好生保管!”

“原本?”上官那颜抱着沉甸甸的几十册书,郑重道:“就是真迹的意思?”

“是。”盛熹亦郑重道。

上官那颜脚步都不禁小心翼翼起来,慢慢往仙韶院外走。

盛熹在她身后道了一句:“按说,也该由你保管。”

上官那颜艰难地回头,“为何?”

盛熹躬身行礼道:“恭送太子妃!”

目送走上官那颜后,盛熹转身正欲迈步,一人却从屋檐下转过面孔来。盛熹脑中顿时一阵雷鸣,当即跪地,“殿下!”

第72章 君是谁人

近日,望陌将百官奏折和全国谍报都搬到流华殿处理,上官那颜学音律的时间便不得不缩短,每日伴在望陌的案前,随他一同看奏折。

望陌时不时闭目养神,让上官那颜这唯一的近侍给他念奏折。上官那颜对政事一窍不通,也从未感兴趣过,但既然是望陌要求,她便不会拒绝,一折折念过去。望陌仰靠在舒适的胡椅上,听少女清脆宛转的嗓音念出朝中老臣们措辞严肃的奏折,时时听得他唇畔含笑,听完后却忘了奏折的内容。

“阿颜,再念一遍好么?”于是,他只得和蔼地请求。

“好。”上官那颜抹了把汗,将佶屈聱牙的奏折再来读一遍。

望陌听她断句颇觉有趣,从头到尾也不纠正,听完后,他一脸诚挚,对她道:“阿颜,再念一遍好么?”

“好。”上官那颜掀起眼皮瞧他一眼,喝了口茶,再从头念。

念完第三遍,望陌刚要张口,上官那颜“啪”地合上奏折,飞快拿起一块点心趴到胡椅上,明澈的眼眸一眨一眨,“殿下,这个很好吃呢!”

望陌“哦”了一声后张开了嘴,上官那颜将点心塞到他嘴里。吃完后,望陌一脸享受,“果然好吃,再来一块。”

上官那颜乖乖地再送一块,点心到望陌嘴边时,望陌闭着眼睛一口咬在她手指上。

“啊,咬错了!”上官那颜连忙提醒。

望陌睁眼一看,又“哦”了一声。嘴唇从上官那颜手指移开时,舌头轻轻滑过,上官那颜浑身一颤,被火烫一般倏地缩回手。

望陌倚在胡椅上,垂着眼睑看地毯上跪坐着的少女,眼角跳开一抹笑,看够了她的羞赧窘态后,懒懒开口:“阿颜,念……”

上官那颜顾不上手指酸酸麻麻的感觉,忙从奏折堆里取出一本,开念。念着念着,声音渐渐变了。

“先皇许下回鹘公主与殿下的婚约……”

望陌脸色也一变,一把夺过奏折,自己低头看起来。上官那颜低垂着头,忽然提不起精神。一些谜团似乎也解开了,原来真正的太子妃不是她,是那个什么回鹘公主。

夜里,上官那颜郁郁寡欢地在灯下翻看《古今乐律通鉴》,虽然不是看得太懂,但越看心绪就越平静。

此后几日,望陌未来流华殿,上官那颜都在研读乐律论,时时与子夜探讨一二,没多久,她便也学着子夜在琴上按弦。

尽管望陌曾在殿内设置垂帘,子夜却是罔顾这些障碍,上官那颜更是不在意,屡屡越过隔帘,向子夜请教琴技。

然而令人惊奇的是,她初碰琴弦,随手一拂,竟是指法严谨,毫不凌乱。她起初并未发觉,子夜却是愕然一阵后轻轻笑了起来,让她随便拨弦,熟悉宫商。

琴弦在指下颤动,传递一种极端熟悉的触感,上官那颜心底似有什么在破土而出,左手按弦,右手弹挑,行云流水一般。

当一首曲子从她指端流泻而出时,子夜含笑凝视她,“太子妃原来是极有天赋之人呢!”

上官那颜锁眸,收曲后望着虚空突然开口道:“巨壑迎秋,寒江印月。万籁悠悠,孤桐飒裂。”

子夜笑容一滞,“什么?”

“大圣遗音。”上官那颜手下一颤。

“原来太子妃知道子夜的这张琴。”子夜望着她的眼睛,仿佛是要尝试看透。

“你的琴?”上官那颜回看他,近距离的视线,如同逼视。

子夜气息一窒,“你……”

上官那颜收回视线,紧盯着面前造型古雅的七弦琴,双手轻轻摩挲过琴身,忽然抬头看向子夜,“我要这琴!”

“可是……”

“无论用什么交换,我只要这琴!”

两手空空离开流华殿后,子夜望天苦笑,她真的饮下了忘川么?

师兄啊,你徒弟跟你一样说一不二呀!

得到大圣遗音后,上官那颜手不离琴,日夜练习。

宫女们窃窃私语,子夜大司乐真可怜,这么名贵的传世古琴就这么被太子妃空手夺了去。

望陌再到流华殿时,一眼瞥见上官那颜膝盖上的琴,眸子一缩,甩袖便走。

宫女们再窃窃私语,太子妃沉迷乐曲冷落了太子,二人闹别扭了。

流华殿里,不分日夜,琴曲永不绝,从起初的些微生涩到后来的臻于流畅,丝毫不输于宫廷乐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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