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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有喜(55)

我们二人蹲在这草地里,完全呆了,傻了,懵了。

哑巴母妃说话了?

嗓音是男声?

我脑子里嗡嗡响作一片,丝毫没有了思索的能力。

晋 阳侯望着佛殿侧门的视线起了些波动,面上浮起寂寥的笑意,勉强开口:“时至今日,你们也依旧以为,我是因为良心难安,或者作戏人前,或者为了求得原谅,才 年年来此祭拜老侯爷?我是为了牵扯旧情,或者追求真相,或者洗清罪名,才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你们跟前,污了你们的眼?谢公子是世家出身,不似我无根无土,无 脉无源,若非被老侯爷收留,焉有日后,所以谢公子永远也不懂一介草民的心思。飘零之人唯有结草衔环以报故人之恩情,岂敢再有奢求。”

母 妃重新看了看他,不是审视,也不是居高临下,更不是同情,似是看陌生人,又似是看多年故人,“小侯爷言重了。我说过,因果是非我谢庭芝并不在意,往事已 去,不如着眼今时,不是我谢庭芝不信你,也谈不上谅解不谅解。小侯爷多年来思虑过甚,焉知不是作茧自缚?阿夜待你多有苛责,兴许也多有误会,但她性情如 此,想必你比我更加明白。未必她便当真恨你,只是,一桩桩的事,涉及她生父,又涉及元宝儿,你叫她如何过去这道坎?她因你,元宝儿险些不保,这是我同她的 第一个孩子,对我们有多重要,对大殷江山有多重要,岂是寻常情义可比拟?她这样待你,你觉委屈,可当年阿夜早产,险些滑胎,当年太医要保阿夜,但若此,阿 夜此生大约再不能有孩子。阿夜执意要元宝儿,宁愿拿命来换,也愿意此后再无所出,方有今日元宝儿。可我们为了自己考虑,将元宝儿养成这般模样,难道就不是 亏欠了元宝儿?”

晋阳侯眼中晶莹闪亮,仿佛有泪滴凝聚,映出树叶间投射下日光的华彩,也映出半世的哀伤。

人世的辛酸悲凉,总是以过错或错过作注解。

“谢 公子所言一桩桩,却邪自知罪无可恕,从未奢求原谅。阿夜所赐廷杖,却邪亦甘愿受罚。但若叫我不再思虑过重,不再作茧自缚,怕是难以做到。”晋阳侯微微仰 头,不令泪滴落下,青丝凌乱了一缕在风中,光与风却都在他身上,“我这残生,并无所求,若能恕罪,若阿夜愿意,不防赐我一死……”

母妃忽然转头看向另一端,亦即方才晋阳侯一直盯着的佛殿侧门。

佛香袅袅中,出现了一个身影,便装素服,煌煌威严,修身玉立,气度沉凝,卸冠束发,眉宇安宁,轻启淡唇:“朕若赐你死,何必至今日。”

一听此言,晋阳侯身形颤了一颤,一回首,定定看住佛香中那道身影,千回百转自彷徨,撇不下多情数桩。

他起身,敬君尊上,永远不会太过失礼,兴许觉得罪臣便应有罪臣的样子。

苍柏古松后,险些僵成石头人的少傅同我,又在偷窥中见到了我父皇,震惊又加一层。

为什么此时此地,还会有个父皇?难道说广化寺外的精致马车就是我爹娘微服私访特用的?可是微服私访为什么要来古寺?我父皇母妃以及晋阳侯三人同时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预谋?

不对!母妃——还能叫母妃么?不是母妃,又究竟是谁?

养了我十几年的母妃,是个男人。

装哑了十几年的母妃,会说话,嗓音还极其动听。

晋阳侯,我以为是我亲爹的族叔,是造成我早产甚至险些这世间根本不曾有过元宝儿的罪魁祸首。

晋阳侯未能送出的诀别书的信笺里的阿夜,是我的生母。

阿夜是谁?难道是……

我不敢想。

父皇径自走到石桌边,择了方石凳坐了,“母妃”给父皇倒了茶,递过去。父皇接过喝了一口,赞了一句,便又接着品茶了。

放佛局外人的晋阳侯早已收了视线,施了一礼,“陛下保重,罪臣告退。”便要寂然离去。

“慢着!”父皇手执茶杯依旧停在唇边,两眼也没往晋阳侯那边多看,“你不是一直想见朕么?不是一直要当着朕的面洗脱你多年来蒙受的冤屈么?不是方才还要朕赐你一死么?不是一直在这里等了朕许久么?”

晋 阳侯返身,面容上有浅浅的哀伤,却不是随便给别人看的,也许只是对着眼前人,藏无可藏,避无可避,他嗓音微颤,却极力稳住:“罪臣不敢。陛下天颜,罪臣今 日得以一见,只一眼便知足。往年今日,陛下不见罪臣,罪臣不敢奢求,亦不敢苦候。罪臣罪孽深重,若陛下愿意赐罪臣一死,罪臣甘之如饴,若陛下不愿污了金 口,罪臣亦可苟延残生,以心恕罪。”

“母妃”就坐在一旁,不再言语,听了这番话,却是微微转了头,看向一旁的松柏,眼中意味亦讳莫如深。

父皇饮下残茶,冷冷一笑,瞥了眼晋阳侯,嘴角幽冷,“晋阳侯句句罪臣,字字恕罪,倒像是朕将你逼迫至今,你心中,是否恨朕入骨?”

晋阳侯一怔后,面上凄然,旋即撩衣跪了下来。

☆、第41 姻缘要从娃娃抓起一

晋阳侯跪地,深深俯首后,半直起身,头未抬,已是无法再碰触对方目光似的,亦无法承受其重量,“罪臣即便今时今日,也从未对陛下有过怨怼。”

父 皇对这一切仿若不见,面色是罕见的冷峻,不近情面,面对纠葛颇深的故人,竟是一丝暖意都没有,冷冰冰开口道:“怨怼在心,不在口。你这一年又一年,不问世 事,不论时政,寡居西山,万事皆不上心,就是你的赎罪之举么?年年我父亲的忌日,难为你倒记得,可他是怎么过世,你还记得么?”

“养父之恩,罪臣未有一日敢忘,罪臣之过,亦未有一日敢忘。”晋阳侯只身跪在佛院内幽冷青石上,身影孤寂哀凉,若孤雁独栖,“罪臣西山思过,罪过尚且无法赎清,岂有心思问世事辩朝政。若陛下不满罪臣所思所为,那罪臣斗胆请问陛下,究竟要罪臣怎么做。”

父皇将头转向一旁,只侧面朝着跪地的晋阳侯,眼角冷意似有若无,沉声道:“与其西山寡居虚掷年华,不如实实在在做些赎你罪过之事。”

“请陛下明示!”晋阳侯微微抬头,却仍是未将目光完全投于父皇,二人之间的阻隔,只怕远不是这咫尺数步间的距离,也不是君臣之间的距离。

“晋 阳侯应知,如今朝中旧族势力根深蒂固,太师、宰辅、吏部、礼部、户部、兵部,但凡枢机之位,无不是被旧族尸位素餐,霸着要位,徇私枉法,利益牵扯,盘根错 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朕简直对他们莫可奈何。”论及朝事,父皇便自动脱离儿女情长恩怨纠葛,身为一个君王,只有国家,无家事了。

静静听着的晋阳侯半晌作答:“新朝初立,旧族根深,皇室为旧族所困,历来皆如此。”

“旧 族以太师为首,满朝皆以他郑闲马首是瞻,虽有国君,却天下只知有太师,而不知有朕!”父皇说到激动处,语声也不由激昂了,握着茶杯的手更紧了,面色比方才 凝重不知多少,“我穆氏一族虽立足不过百年,比不得绵延数百年之世家,但却是龙脉一系。十九年前,我朝战败,对南国大曜俯首称臣,去国号纳岁币。我堂堂龙 裔皇族,却不得不向别国皇室低头,这份屈辱,但凡我大殷子孙,都不该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