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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有喜(3)

一个模糊身影蹲过来,遮住我头顶花影,我囫囵挥手一捞,入手便是一把衣袖,扯过来往地上一垫,滚上去接着睡。

不知睡去多久,夜风微凉中,一圈宫灯晃得人揉眼。

“殿下醒醒!姜少傅醒醒!快来人拿醒酒汤!”好像是眉儿。

“轻点灌!不行,还是快点灌!”好像是目儿。

“快些快些!陛下要过来了!”好像是传儿。

“殿下请恕奴婢斗胆了!元宝儿!你的成语学完了吗?姜冕!你那指腹为婚的世妹找你要聘礼来了!”一定是情儿。

我一咕噜爬起来,“父皇,我学完了。”

身侧一人也猛然坐起,“阿笙妹妹,我离开西京当然不是为了躲你。”

……

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际,殿外传来一声悠长的“陛下到——”

眉儿忙催促:“姜少傅,还不赶紧接驾!”

姜冕半醒半醉依旧坐地上,“就说我不在。”

我依言率先跑出了梨花园,去见了已到留仙殿就坐的父皇,父皇今夜神色有些不同往日。听说父皇若是黑了半张脸,便是嫔妃们又在闹宫斗,若是黑了整张脸,便是朝臣们又在搞权谋。此时父皇约莫可称为黑得一塌糊涂。

“元宝儿,你少傅呢?”黑掉的父皇转头见到我。

“他说他不在。”我据实道。

父皇将跟在我身后一拨又一拨的人扫视过去,果然不见有少傅。众人均如惊弓之鸟,敛声屏气。

“元宝儿,让你那不在的少傅听好了,半月后,郑太师将同诸皇子师傅一起考较皇子们的功课以及策论,彼时不论长幼,太子与舒王怀王等同。”

舒王怀王就是我有且仅有两个的异母兄弟,郑昭仪与林修容的宝贝疙瘩,郑太师当然就是郑昭仪她亲爹,舒王他亲外公,郑氏一门显赫之极。相对来说,林修容与怀王便单薄许多,堪称寒门。后宫之中,妃嫔虽众,却多不得父皇亲睐,唯有我母妃鸾贵妃、郑昭仪与林修容育有子嗣。

原来在东宫延请少傅之后,郑太师便提议为舒王怀王也延请了师傅。看在他们同我一起要学习功课的份上,我就原谅了他们曾经喂我的拳头。

我从墙角里摁住一只蛐蛐儿,扭头问道:“父皇,什么是策论?”

父皇竭力抛开黑化的脸膛,竭力表露出慈爱的一面,露齿森森一笑,“让你少傅教你,半月后若学不会,你俩一起去浣衣局洗几个月衣裳。若是舒王怀王应答比你好,就让你少傅多带些铺盖去塞上牧几年羊,每年年关再送几车羊裘回骊宫,朕定不亏待于他。”

“好的,父皇。”我继续趴地上研究蛐蛐儿的触须。

“噗通”一声,虚掩的后门处传来闷响。

父皇摆驾离开东宫后,我将抓来的蛐蛐儿放进罐子里,米饭和眉儿他们正将姜冕扶进殿内,他脚步踉跄似乎不是醉酒的缘故,瞅见我的蛐蛐儿罐,一脸绝望地扭开头去。

众人劝:“姜少傅,殿下的新鲜劲过了就不会再玩蛐蛐儿了。”

“是啊是啊,我们殿下还是蛮爱读书的,您以后就会知道了。”

“对啊对啊,殿下尤其热爱学习成语呢,据说就是因为殿下成语学得好,折服了宰相大人,才当上的太子呢。”

姜冕抖了一抖,被人扶入椅中,闭上眼,“虽然姜某所知的太子殿下跟你们所说的应该大概不是同一个人,但是可以烦请你们将那只虫子从姜某收藏的茶具里取出来么?”

众女殷勤无比,打扇的,送水的,赔笑的,一个不缺,还有一个恶意满满夺走我怀里的罐子,捉出了我新得的爱宠。当即我便往地上躺去,一直打滚到少傅脚边……

众女又试图将我隔离,还试图将少傅护送往安全地带。姜冕勉强起身,半步踏出,吧唧一声,众人定住。我惊呆了,爬过去把他脚挪开,就见,我的爱宠已横尸地上,死状凄惨,背景苍凉。

“殿下?”眉儿小心翼翼唤了我一声,我充耳不闻。

米饭蹲过来,垂头看着地上的尸首,噼里啪啦掉眼泪,“嘤嘤,好可怜……”

我颤着目光,抬头将姜冕看住。他与我目光一撞,瞬时露出内疚神色,犹豫且纠结了片刻后,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茶具,叹口气,走来将自己的收藏品塞入我手,温言道:“我再陪你一只虫儿。”说罢,便走出殿外。

第二日,众人自青草瓦丛中翻检出了姜少傅。

第三日,众人自荆棘墙角旁扒拉出了姜少傅。

……

却一只蛐蛐儿的消息都没有传来。

我每日都到留仙殿前的大门槛上坐着晒太阳,偶尔也睡个午觉,不偶尔也看几卷书。米饭说,把书搭眼睛上,书搭百遍,也能其义自现,这是一种修行。

五日后,母妃突然莅临东宫,彼时我正在门槛上修行。

脸上覆的书被一把揭走,四周一片鸦雀无声,但我却感受到无形的压迫力,忽地从梦中醒来。睁眼便与静立中庭、似在红尘中又似方丈外的母妃那双沉潭动魄、光华精敛的眸子碰个正着。霎时我便不敢呼吸。记忆里的母妃不知怎么就是比父皇更加可怕的存在,无论行动举止间,还是一颦一笑间。

父皇高兴不高兴,都能一眼看穿,而母妃的情绪却从来不是词汇所能描述,我也从多年经验总结出了极好的应对措施。

当即我便从门槛上滚下来,端正跪好,“娘,元宝儿可以打了。”

☆、怒贵妃胖揍痴儿太子

整个东宫都知道,鸾贵妃要揍傻太子了。

我趴在板凳上的时候,才深切体会到了羊入虎口这个成语的含义。一般情况下,即便父皇舍得打我,母妃也会劝阻。但我今日不幸,赶上母妃不一般的时候,更不幸的是我依旧使用了一般的策略。在动物界,想必只有厌世的小羊羔才会把自己送到老虎的餐桌上去。可见我果然如传说那般,是个傻太子。得出这个结论,促使我原本忐忑的心灵瞬间豁达了。我从而能够好整以暇地一面趴着一面四处打量。

母妃站在耀眼的阳光下,一挥金丝银线坠饰的衣袖,两个嬷嬷自母妃身后向我涌来。眉儿等人扑过来螳臂挡车,“娘娘息怒,殿下年幼打不得。”

母妃沉着眼笑,嬷嬷便神奇地领会了指示,问道:“殿下今年几岁?”

眉儿跪地心虚答道:“殿下今年十二岁。”

母妃眯了眯眼,抬袖比了个手势,嬷嬷接着传达:“甘罗十二拜上卿,谁道十二还年幼?”

我见眉儿脸皮直抽,非常同情她。母妃将傻太子同甘罗相提并论,不是故意找茬就是隐藏了我非她亲生的秘史。

“回娘娘,殿下现已乖巧懂事了不少,知道要读书学习治国平天下……”眉儿声音小下去。

“是么?他父皇让他半月后朝堂应答策论,他整日做些什么?可曾尊师?可曾读书?”母妃将手势比得优美又果决,“身为太子,不知勤勉,如何为储君?给我狠狠地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