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穿着一身挺括的条纹西装，胸前的口袋里还叠放着一条丝绸手绢。在莱威尔的印象中，只有那些游手好闲的阔少爷才会有如此打扮，那是一群他永远惹不起的人。如果被对方误解他抢劫杀人，那他要面临的麻烦可就远远不止失业了。
“垃圾。”低沉而又清晰无比的发音。即使站在昏暗的小巷中，那个说话的男人的五官依然漂亮得好像会发光。
莱威尔暴怒。
就像是所有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青年一样，一瞬间的强烈嫉妒心让他的心灵变得扭曲起来。他想起当他在暗无天日的矿坑中工作的时候，对方正在舞池里翩翩起舞。他丑恶，对方漂亮。他没钱，对方有钱。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说明世界的不公？
于是他嘶吼着冲了上去，一拳打向对方漂亮的脸蛋。可惜漂亮脸蛋主人的力量远比莱威尔想象的要大。他愤怒的拳头被轻易架住，紧接着从腹部传来一下剧痛。莱威尔眼前一阵发黑。他咬了咬牙，继续跟对方厮打起来，甚至用沾满污水的鞋子去踩对方的裤管。漂亮男人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尽管他的西装裤已经被莱威尔毁得不成样子。他每次总在莱威尔肚子上的同一个地方揍上一拳，但又不像第一下那么狠。中途好几次，莱威尔都觉得好像自己听到了对方轻蔑的笑声。
在扭打的过程中莱威尔也击中了对方好几下。他本来的目标是那张看起来可憎之极的面孔，不过他很快发现，攻击其他地方更加容易命中。每次朝下颚或是颧骨打去的拳头都会被轻而易举地架开，对于咽喉、胸口、小腹、下体这些要害部位的攻击反而容易得多。只不过，即使是在命中的时候，那感觉也好像是在攻击一块石头。
难道这个看起来一无是处的阔少爷竟然拥有金刚不坏之身吗？莱威尔的脑中突然冒出这个荒诞的念头。
终于，他不支地倒在地上。从腹部传来的灼痛感让他头晕眼花。他渐渐想明白了对方只是在戏弄他，于是四肢并用地想要逃跑。
莱威尔最后记得的是后脑上的一下钝痛。
不过出乎意料的，那个吸血鬼并没有要他的命，而是把他带了回去。当然，那时他还不知道那人是个吸血鬼。他只知道自己好像就快要死了，全身突然变得无力起来。他痛苦不堪。然后，一个冰冷的声音叫他喝下什么东西。他顺从地吞咽着，越喝越是干渴难忍。他大口大口地吞下温热的液体，感觉到胃里像是被点燃了一把火。
“够了！”
有人在推搡他。力气很小。莱威尔睁开眼睛。他看到那个将他狠揍一顿的漂亮男人正在他身旁。他们几乎脸贴脸。那个男人被他抱在怀中，正用一只手狠命掐他的脖子，而他的嘴唇还落在那个男人的手腕上。
他看到那个男人的眼睛。那是一双冰冷的蓝眼睛，眼珠上好像覆盖着一层薄膜，给人一种非人的感觉。
莱威尔一惊。那个男人趁机推开他，把他按进一口棺材。男人好像突然恢复了力气。他盖上棺材盖，把莱威尔还落在外面的一条腿用力塞了进去。
“该死！喝得太多了！别着急，我的雏儿。等你醒来的时候，有的是给你喝的。不过那时候，你也会体验到跟我一样的绝望。”
在陷入沉睡前，莱威尔听到那个男人在棺材外面说。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成了一个吸血鬼，脑子还多了一点别的东西，属于罗威的东西。
“嗨，老兄！”莱威尔走过去踢了一脚那个吸血鬼的肩膀。
要认出他可不是一桩容易的事。
现在，漂亮男人从胸口往下都是一团焦黑，就像是没烧干净的木炭被人泼上了一桶水。要不是他的蓝眼睛还和之前一模一样，莱威尔根本无法将他现在的恐怖模样和他之前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莱威尔知道他还没有死。
也许吸血鬼的生命力没有水底幽灵那么强，估计也差不多了。虽然这个男人失去了大半个身体，但是血液依旧在他的血管中缓缓流淌。莱威尔在他手上看到一副手铐，不是那种在二十一世纪最常用的金属手铐，而是更加粗重更加笨拙的可以被称为镣铐的东西。
“嗨，要帮忙吗？”
蓝色的眼睛里突然恢复了一丝神采。
“帮我把那个该死的葡萄架拆掉。或者直接给我一把火。上帝啊！这实在是太疼了！”
莱威尔抬起头。庭院一角的围墙上搭着用一个铁枝弯成的葡萄架子，上面盘着密密麻麻的藤条。他思考片刻，终于弄明白了眼前的这场悲剧。
这个吸血鬼想要自杀！
他用手铐把自己锁在院子里，等待白天的阳光把他晒到灰飞烟灭。无论在哪种传说中，太阳永远是吸血鬼的死敌。但是很可惜，他忘记计算阳光的角度。围墙上的葡萄架十分凑巧地刚好遮挡住了他胸口以上的部位，所以才会把他弄成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这个可怜的家伙！
莱威尔想了想，决定遵从对方的意愿。他爬上围墙。虽然身高的变化让他的动作变得有些不灵敏，但是成为吸血鬼之后多出来的力量却让他轻易完成了这个动作。他费了一番功夫把所有的铁枝都拆掉，又把地上的吸血鬼捞起来往院子的方向放了放。
“我的手腕！”蓝眼睛的主人对他的动作表示不满。
“别再想着你的胳膊了，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你的头会被晒没。呃……只有两条胳膊你还活得成吗？”
“……”
既然对方选择了闭口不谈，莱威尔也只好放弃问他到底为何要选择自杀。事实上他已经没时间再想这个问题了。他的身体完全被另一种本能所驱使，吸血鬼的本能。
他需要进食。
——
莱威尔走在街道上的时候，发现外面起雾了。
细密的水汽将煤气街灯晕成一个个昏黄的圈。有一点风。他可以看到雾气被风吹着向一个方向蔓延。这种景象让人觉得这些气体并非出自天然，而是来自某个特定的地方，譬如那片满是狰狞枝桠的惨白树丛，或是墓地中密密麻麻的墓碑。
当然，莱威尔没怎么欣赏这些景象。他注意力被迎面走来的几个人所吸引。
两个孩子和一个成年男人。
莱威尔发现他可以把对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看得很清楚。好像在成为吸血鬼之后，他就拥有了在黑暗中视物的本领。还有一些东西也被添加到了他的视野中。他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只知道这吸血鬼视野实实在在为他提供了便利。
眼睛变得犀利的同时，耳朵也变得更加灵敏。至少在从前，他还从未听到过向他走过来的人群的心跳声。成年人的心跳缓慢而又有力，小孩子的节奏更快一些，带着一种充满朝气的回音。他甚至可以听到每一下血液从心脏中被挤压出去的声音。
不，这几个不行。
莱威尔舔了舔嘴唇。他低下头，抱着手臂从那些人身边经过。走在最右边的小女孩让他想起了自己最小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