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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犬)狗尾花下死(16)

沐清风与沐纵同龄,是因为家里贫穷而被父母亲手抛弃的。在被沐今收养之前,他已经一个人在外面跌跌撞撞地生存了一年多。他是在一次因为偷食而被打的时候遇到沐纵的,沐纵替他向掌柜的付了钱,然后把他带回了门派。

也许是因为被父母抛弃的时候已经记事了,同样是孤儿,沐清风却与沐青云沐晴截然不同。他很少说话,鲜有表情,练武以外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默默地发呆,显得十分孤僻。一开始,众人还会心疼他的遭遇,时常上前与他搭话,但在遭到几次冷遇之后,就不太有人会特意与他说话了。

可是沐纵不一样,这孩子善良开朗的天性让他不可能放着那么个孤僻的孩子不管。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沐纵一有空就要凑到沐清风的身边,死皮赖脸地和他说话,开导他,告诉他多说多笑才会招人喜欢。这还让从小和沐纵一起长大又关系密切的沐青云和沐晴嫉妒得不行。是以沐青云和沐晴二人与沐清风的关系一直都不是那么的好。

在沐纵的努力下,沐清风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情况眼见着变得越来越好。

然而,老天似乎就是不愿让人好过。就在情况越来越好的时候,意外却来得突如其来。在沐清风与沐纵两人都十岁的那一年的某天,沐清风忽然落入水中,沐纵自然会跳下去救人。然而,一个十岁的孩子哪里拖得上来一个人,等众人赶到把他们两人都捞上来的时候,还能再次睁开眼睛的就只有剩下沐清风一个了。

急匆匆跑来救儿子的掌门伤心欲绝,之后勃然大怒,儿子就是他的命!他想也没想,一脚就把浑身湿漉漉的惊魂未定的沐清风踹到地上,然后结结实实劈头盖脸地给了一顿鞭子,差点让沐清风也随沐纵而去。也就是那时候,沐苷拎着酒坛经过,见沐今已经把沐清风打得没了意识,就晃荡着酒坛挡在沐今面前,打着酒嗝说了一句:“这小子是沐纵要救的吧,你要是打死了他,沐纵不就白跳下去,白死了?”

这世上哪有比沐纵的性命还重要的,沐今怎么会让沐纵白白死去。手里的鞭子握了几握,沐今终于重重地扔了鞭子,随后狠狠一脚把沐清风踢出老远,甩手而去。这之后,沐清风就被扔给了沐苷,成了只会终日酗酒的沐苷唯一的一个徒弟。

自此以后,沐今再也没有对沐清风慈祥过哪怕一刻。

沐清风却谨记他父子二人的恩情。他昏迷到第二天才醒过来,又趴着养了七八天,才勉勉强强能下床。才刚刚能下床,他就一路扶着,跌跌撞撞地跑到沐今那里,带着一身骇人的伤在沐今面前跪得溜直。

“弟子自知命贱,自裁也不足以为师兄偿命。为能多少对得起师兄,沐清风此生只求能为师父而死,当牛做马,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十岁的孩子咬着嘴唇,用力叩首三次,用还不熟悉的修辞把话说得坚定,“只要是师父说的,徒儿什么都会去做!”沐清风的命是沐纵救的,性情是沐纵暖和回来的,两年来,他与沐纵的关系好得像亲兄弟。而沐今也待他极好,是严师,也像慈父。

现在,他自认害死了沐纵,就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觉得自己对不起沐今,对不起沐纵,他想不到赎罪的方式,就干脆把自己的命给了沐今,打算用自己的一辈子去还债。

然后,他就被沐今一路抓着头发摔进了暗门。重重地把沐清风摔到了地上,沐今只对暗门门主说了一句话:“这是用我儿子的命换来的东西,必须要有用,别让我儿白死!你给我往死里练他,必须要让他成为我最有用的一条狗。”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因为这句话,在随后的日子里,沐清风无比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每一个大型的组织都要有一个阴暗面,昆仑玄圃派也不例外。这些阴暗面生出的种种事端必须要有人来处理,暗门就是昆仑玄圃中用来处理这种事端的机构。因为做得都是不能为人所知却又关系重大的事,暗门对成员的训练十分残酷。而对被掌门“特殊照顾”过的沐清风而言,专门针对他的训练不是残酷,而是堪称残忍。

无数次地,沐清风都怀疑自己会被活活累死,或者在以一敌多的过招中不慎被谁捅死,或者因为熬不过某种毒药而死,又或者是因为达不到某个根本不可能达到的要求而受刑而死。他身上的伤从未断过,而暗门却极有分寸,总能让他尝尽这世间所有的苦头,除了死。

托严苛训练的福,还有自身极罕见的天赋,沐清风的武功日进千里,小小年纪就在成人中也少有敌手了。十三岁时,他接下了第一个任务,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清晨的鞭打总算到了尽头。沐今随手甩了鞭子,然后一脚把沐清风踢翻,让对方的伤口狠狠地撞到了满是石砾的地上,地面顿时沾上了鲜血。沐今居高临下地瞄了一眼沐清风痛苦的脸,冷哼一声,吩咐道:“鞭子洗干净,放好,等我下次再拿它好好松你的皮!”说完,总算转身离去了。

沐清风忍着疼,默默地翻过身来,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伤得实在不轻,伤口上还粘满了碎石砾。他疼得一时爬不起来,只好先趴在地上,扯下自己的衣襟遮了羞。他没想到沐今会在这个时间段来,让他迟了暗门的训练。只要没有准假,任何事都不能构成迟到的理由,特别是一直被特殊针对的他。明白自己到了暗门必定还要因为迟到再挨一顿揍,沐清风知道自己得赶快爬起来,起码要把伤口弄干净再走,他可不想一会儿再挨揍的时候,让人把伤口上的碎石子给打进肉里去。

可是,真的疼,皮肉上的疼痛勾起长久淀在心底里的孤独无助,让十五岁的少年疼得眼眶发热,不知道该怎么站起来。趴了一小会儿,沐清风忽然伸出手来,很温柔地拍了拍自己的头,嘴里轻轻地念叨着:“不疼不疼……不哭不哭……”说完,他停了一会儿,好像还嫌不够,就又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脊背,配合着的同样是安慰的话:“乖,快起来……”

这是他常做的事,摸着自己的头和脊背,自己安慰自己,借此来想象自己是在被“别人”安慰。那个“别人”见他受伤会心疼,会小心地摸着他的头和脊背来安慰他,还会给他上药,上药的时候说不定还会动作轻轻,担心弄疼他。

在“别人”的鼓励下,他咽下剧痛,深吸两口气,硬撑着爬了起来。伤口被动作牵扯,把他折磨地不轻。疼一会儿就不疼了,他这么安慰着自己,默默挪到井边,拖了几桶冷水,一桶一桶地冲到伤口上,然后用手指把没有被冲掉的沙砾轻轻刮下来。“别人”在的话,一定会比这温柔得多,因为他疼的话,“别人”会心疼,说不定……说不定还会因为太心疼了,反而要他安慰。

他扶着墙,像这么想象着某个“别人”对自己的关怀,嘴里忍不住勾出笑来,仿佛连伤口都要疼得轻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