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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胡令(25)+番外

玲珑又躬身拜了一拜道:“玲珑还要问大和尚第二个问题。大和尚可知释门多败类的说法?今上崇尚佛法,广建佛寺,又下旨沙门中人可避徭役,就连僧人犯法也罪不至死。大和尚自身虽然严守戒律,可不代表这千万教徒信众也严守戒律。贪官污吏或是为了讨好上风、或是为了中饱私囊,常以兴建佛塔的名义搜刮民脂民膏。百姓为了逃避徭役,争相抛妻弃子出家为僧。大和尚可知道这出家人中又夹杂了多少想要逃避刑罚的作奸犯科之徒?”

佛图澄脸色一暗。他平生最重戒律,常常教授徒众“酒不逾齿、过中不食、非戒不履”。可是连他也管不了各地借机谋财的官员、滥竽充数的僧人。此事常常让他引以为憾,今日被玲珑道来,更是心生惭愧。

“大和尚可知这佛寺里的石器、玉雕、金珠玛瑙,耗去了多少国力民力?大和尚当年在清水中变化出一朵莲花让先帝见信,救了即将被屠杀的数百条人命,却焉知为了弘扬佛法又有多少人因为受尽盘剥断了活路?将军手刃敌军是杀孽,那害死这许多无辜百姓便不是杀孽了吗?更何况……”玲珑冷笑一声,“每逢乱世必是各教昌盛之时!正是因为百姓绝望无助,才会去求那些个泥塑的佛胎。若是天下人人平安富足,这邺宫寺的香火又从何而来?大和尚享用乱世之资,却还怪旁人造下了杀孽,岂不是可笑吗?”

玲珑此言诛心之极,佛图澄数十年的善举竟被说成了功过相抵,甚至过大于功,把一个方外之人愣是说得心底生出了几分索然。

“玲珑还有第三个问题!”玲珑第三次对着佛图澄深深一拜,“大和尚一生行善积德,从两代帝王手中救下了数千条性命,你的功业神通早已广为流传,将来自然也是名扬千古。将军若是用雷霆一击扫荡乾坤,为后人留下生存喘息的空隙、平安富足的可能,又有多少人会记得?恐怕不骂他残暴嗜杀已是极好了。就如同当年始皇帝一统天下,只因烧了几本书,便被儒教诋毁得狗血淋头一般,将来得天下者,为了四海靖平、各族来朝,哪有不污蔑将军的道理?大和尚救万人得享万载美名,将军杀十万人救百万人却遭万世唾弃,敢问大和尚还有何立场可以指摘将军的不是?”

佛图澄被玲珑说得心生倦意,长叹一声道:“施主真是好一张利嘴!我观施主也是信佛之人,却为何要如此构陷我教?”

玲珑仰天长笑道:“不错,玲珑自小受家母熏陶,于今日之前尚且笃信佛法。不敢求今世之闻达,只求死后可登极乐净土。只不过今日听大和尚一席话,玲珑突然顿悟,佛祖于我不过是空中楼阁,将军才是玲珑身之所托、心之所钟。所以,自今日起……”

玲珑从腕间退下念珠,掷在佛图澄脚下,朗声道:“自今日起,玲珑除了跪天跪地,便只跪将军一人!金身泥胎,哼,再不拜了。”他再不看佛图澄一眼,转身向冉闵的方向走去。只留下一个世外高僧,静静地咀嚼着他话里的意思。

冉闵站在桥边,见玲珑满脸怒容连腕上的佛珠也没了,不由低笑了一声,抓起他的胳膊,两人相携而去。

次日,十二月初八,一代高僧佛图澄圆寂,享年一百一十七岁。

他出家一百零八年,佛法神通高深莫测。他来到中土之后度化弟子百余人,门徒数万人,经由他手建起的佛寺八百九十三座。而他的徒孙慧远,更是后世赫赫有名的净土宗始祖!

佛图澄死前留下了十六字禅语——

“棘子面林,将坏人衣。使人怅惘,不得庄严。”

石虎参悟了多时,却始终不得其解。此时,尚且没有一个人想得到,小字“棘奴”的冉闵将会成为最终颠覆石赵之人!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到来!

第 十九 章 最新更新:2011-06-27 08:27:15

数月之后,北方传来捷报,石遵率领赵军大挫鲜卑绞首三万余级。喜讯传来,缠绵于病榻之上的皇帝似乎也添了几分精神。他亲自临朝,下旨封石遵为大将军,进彭城王。重新启用燕王石斌为大都督、丞相,总领尚书职事。自两王以下,诸人皆有封赏,冉闵也被提升为车骑将军。皇帝颁下让诸皇子友爱、共同辅佐太子的旨意,看样子大有临终托孤的意思。

冉闵升了官,董夫人便与他商量着换了一处府邸。新的宅院比以前扩大了两倍有余,还有一座颇为精致的花园。看出皇帝对冉闵的信任不减,他乔迁的日子不少官员都派人送上了贺礼,大多是一些珍贵的摆设。冉闵一反常态,来者不拒,通通收下放在府中显眼处,倒把一座宅子装点得颇为贵气。

光是乔迁这一日,冉闵就得了价值数十年的俸禄的贺礼,看得董夫人又惊又喜。早就知道丈夫必会一飞冲天,果然现在就连朝中的皇亲贵戚也对他青眼有加,恐怕今后封王拜将都不在话下。她仿佛看到一品诰命的头衔近在眼前,心里又有些隐隐害怕丈夫大收贿赂会不会被皇帝发现。

冉闵出手大方,董夫人的衣裳金饰俱都换成了新的,府中上下也皆有厚赐,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玲珑的一份。

只不过……

玲珑一想起自个儿屋子里那些个稀奇古怪的东西,就不由眼皮直跳。女子手臂粗细的白玉柱子雕刻得惟妙惟肖,上好的紫貂皮袄偏偏露出些不该露的地方,甚至还有一条冉闵从西域商人手里重金买来的一丈多长的“困龙索”……各种奇巧之物竟有一多半连玲珑都未曾听说过。

旁人得赏赐,他也得赏赐。只不过旁人得的是可以私下把玩的物事,他得的倒是可以用来让冉闵把玩他的!初见那煞星时,怎么就看不出来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有这么多让人脸红心跳的主意?

一曲尚未吹完,玲珑却叹了口气放下竹笛。自从正月里从邺宫寺回来,他几乎每天都感到心绪不宁。随着冉闵找他的日子变得越来越频繁,仿佛有什么正在两人之间萌发,这种感觉让他的心神变得异常脆弱,甚至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

今日春光烂漫,玲珑从早晨起身时就开始躁动不安,草草用了些点心后到后花园来散心。哪知道好端端一首宁神静心的《杨柳风》,才起了个头就再也吹不下去,起伏不定的思绪丝毫没有被平复,反而变得更加杂乱无章起来。

玲珑啊玲珑,你不过是在逃避自己的心意罢?嘴角浮起苦笑,那时因为一时意气而对佛图澄说出的话,至今都让他胆颤心惊。对于母亲懦弱的信仰,他从来都是不齿的。那日日夜夜在佛前的祷告,到底换来了些什么呢?一个毫无力量的孩子,若是得不到母亲的保护,反而被天天教导着要隐忍,很难不在心中埋下恨意。会留着那串木头珠子,不过是留着一份念想罢了。那日当着得道高僧的面除去了手腕上的念珠,心中除了痛快便还是痛快!

只是……什么时候那个煞星竟成了自己钟情之人?分明没有第三个人在场,佛图澄也不可能将自己的话转告冉闵,没有了算计作为借口,这下子连欺骗自己的理由都没有了。人都说酒后吐真言,这脱口而出的话又算不算得是自己的真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