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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孩子归谁(19)+番外

韩梦柳始终跪着,纹丝未动。

夏昭捂着心口踉跄几步,既笑且愧,“父君恕罪,儿臣毫无办法,只得以此明志。”

“昭儿你何其傻!”君后又急又怒,“你对他掏心掏肺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可是他呢?他可有看你一眼,担心你分毫?”

夏昭望了下韩梦柳的脑顶,噙血微笑,悲中带喜,“儿臣喜欢他,与他无关。儿臣要做什么,也但凭自己高兴。”

“你……别说这些了,快进里面躺躺,用颗护心的药丸。”

“那……”夏昭被君后环着往里去,一步三回头。

君后冷瞥韩梦柳一眼,“让他在此跪着,等你好了再说。”

夏昭舒心地笑了,“好,多谢父君。儿臣知道,父君这回没骗儿臣。”

父子二人相扶着深一脚浅一脚离开,韩梦柳颇觉好笑。趁空撑了撑酸困不已的后腰,不知还要让他在此跪上多久。

他所在的这间厅始终无人靠近,跪得腰酸腹重浑身冒汗头发昏的韩梦柳不禁想,他就这么起来,甚至是在周围的椅上坐一坐靠一靠应该也无妨。

哎,这段日子在小昭儿府中,整日如烂泥般吃了睡睡了吃,路都没走过几步,让他几乎忽视了怀胎的辛苦。此刻才清楚地意识到,他的身体已经相当不便了。

极疲累的韩梦柳不再顾及形象,屈腿坐于地上,抹了抹额上的细汗,双手向后撑地,挺身喘了片刻,正欲松开大带缓缓,就听有熟悉的脚步声往这边来。

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抻直腰背挺直肚子跪好——他狼狈虚弱的模样宁可叫天下人都看了去,也绝不能叫这人看去。

新换了冠服的夏昭面色苍白,负手立在门边。韩梦柳在他心中一向随意懒散,可如今望去,那着窄腰宽袖礼服的模样让他一瞬间失神:原来那人正经华贵的样子,竟是这般。而那从前总被宽袍遮盖的肚子,竟也已如此圆隆高挺了。

再过三个月,他便要真正成为父亲。

突然间他很想将韩梦柳抱入怀中,连同那甚有规模也珍贵脆弱的肚子一起抚慰。然而犹豫半晌,最终却只是走过去,道了句“可以走了”。接着踏出殿门,亦不愿去想现今的韩梦柳是否还能自己站起走动。

也许,是被君后那句“他不曾看你一眼,不曾担心你分毫”刺到了。

也许,是因为方才里间与君后所谈,让他暂且收起了为所欲为。

但听脚步声在身后,不远不近。

八月京城的黄昏,凉风已吹出些许。

马车上,韩梦柳斜靠在软榻里,胳膊轻搭于腹,华贵礼服衬着他如牡丹芍药般漂亮精致的容颜,简直胜过京城所有王公贵族与世家子弟。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对面坐的夏昭,“小昭儿今日苦肉计耍得可以,若在民间,京城最大最好的戏台上,必有你一席之地。”

夏昭一挑贵气逼人的眼,“父君那边,威逼利诱讲道理都是不成的,只能从他生养本宫、疼爱本宫这点上下刀了。”

韩梦柳捞起额角落下的一段发丝,“难为太子殿下自残身体扮情圣,还是为了我连命都不要的那种,不知其中有几分真?”

夏昭笑了,“你有几分真,我便有几分真。”又道,“半月后中秋阖宫饮宴,你与本宫同去。”

韩梦柳眉头一蹙,“为何?”

“今日你入宫,父君已放出消息,说你是他远房的侄儿,现下与本宫回府,对外也是讲本宫招待表兄。既是皇亲,中秋饮宴不得不赴,否则便要招人疑了。”

韩梦柳挑眉,“难道不能说我这位皇亲中秋前就离京了?”

夏昭怔了一下,没答话。

韩梦柳垂目望着夏昭微动了动的靴子尖,脸色略黯淡,“知道了。小昭儿就是让我去龙潭虎穴,我也不会推拒,何况一个宫廷宴会。就当是去开开眼,倒要谢过小昭儿了。”

韩梦柳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平平淡淡不带任何情绪的语气揪得夏昭心头有些难过。这个时候,那种想要抚慰他一下的念头又冒了上来。但于他堂堂太子而言,抚慰这种事实在不大会做,便抱臂靠在一旁闭目养神了。

刚有些迷糊,突听耳边由远及近“小昭儿”“小昭儿”地叫唤,睁开眼见韩梦柳歪在榻上,面色青白,两条长腿并在一起曲着,双手抱着肚子笑问他:“小昭儿,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夏昭登时一愣,眼前的韩梦柳,虚弱温柔,跟从前都不一样。

韩梦柳见他不答,又坚持问:“小昭儿,快说,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一时间夏昭有些搞不懂到底是梦是醒,正迷蒙着,就见韩梦柳身体一歪从榻上滑下,汗珠在苍白的面上清晰可见,圆隆的肚子硬生生被双手按下去一块。

夏昭这才反应过来,一步上前捞住那下滑的身体,“你怎么了?”他惊讶地看着韩梦柳的肚子动了起来,还这里凸出一块,那里凸出一块。

韩梦柳躺在夏昭怀中,回头看到他表情十分慌乱“你尚未答我,你到底……想不想要这孩子?”

夏昭心里发毛,只得不断地大力点头。

终于得到答案的韩梦柳一笑,伸手到背后去解腰上大带,然而手上无力,半天都未解开,夏昭连忙帮他,只是身为太子的他鲜少自己穿衣,现下着急,更是手生,硬扯了几下,终于将坠着金玉饰品的大带扯开,顿时,得到了喘息之机的肚子动得更厉害了。

夏昭又惊讶地看着韩梦柳自己给自己切脉,听他断断续续道:“我这肚子……恐怕有些不好。这种痛,还有下面也…… ”

夏昭下意识往下看,那傻模样让韩梦柳在痛中依然忍不住发笑。

“不是地下,是我身子下面。孩子未足月,生不得,但是……”韩梦柳双腿时而绷起,从夏昭这里望去,那挺出的肚子仿佛就是临时搁着,随时要掉下去一样。

夏昭抱紧韩梦柳道:“你别怕,撑一撑,回到府中,让医官诊治。”

韩梦柳努力并紧双腿,手托住腹底,“怕是……撑不到回府了,车中颠簸,催得我忍不住想生……”

“那……”夏昭彻底慌了。

“附近可有医馆?不论好坏……越近越好。”

“医馆?好、好。”夏昭放下韩梦柳,打开车门探出身子与车夫说了几句,回来皱着眉,“最近的只有一间药铺,并无医馆。怎么办?”

“药铺便药铺吧,只好一搏。呃……”终于痛叫出声,韩梦柳狠狠抓紧夏昭的手,“快、停车……我、我这里不行、顶不住了……”

夏昭大声喝住车夫,问清药铺方位,打横抱起韩梦柳冲下车。一路使起轻功,努力平稳气息,却依旧觉得双手双腿都在狂抖。

车夫生怕出事,只得驱车跟上。

路人纷纷看过来,一华服男子抱着另一华服男子狂奔,旁边还跟着辆马车,即便在无所不有的京城,这景致也够奇观了。

然而夏昭浑然不觉,也似乎暂时忘了自己身为太子应行正坐端处变不惊。如今的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韩梦柳说了,他顶不住了,孩子要生,却不能生。他只有再快一点、再稳一点。此刻一大一小两条性命,都系在了他一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