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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万安(96)

徐兴南打个手势,起身走进内室。

杨攸亦步亦趋。

徐兴南坐到一张太师椅上,好整以暇地观望。

杨攸站在春凳前,视线笔直地对上他眼眸,抬手宽衣。

深衣、夹衣渐次落到春凳上。

她蹬掉避雪靴、白袜,赤脚站在地上,拔下发间银簪,长发如瀑般倾泻到背上。

她又卷起中衣袖管,褪下腕上的银镯、手指上的扳指,也放到春凳上。

动作停顿片刻,见他没有反应,她解开中衣系带。

这期间,两人一直相互睨着对方,她眼中只有冰冷,他渐渐陷入恍惚。

只剩了纤薄底衣的时候,他双唇有些干燥,喉结动了动。对上她噙着寒意的明眸,躁动才得以退却,神智才恢复清醒。

“够了么?”杨攸问。

徐兴南起身到她面前,拨开她颈间一缕发丝,指腹抚过她精致而凛冽的锁骨。

杨攸别转脸,闭了闭眼。

徐兴南的手沿着她肩头轻缓下滑,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冰凉,已然怒极。

他见好就收,松了手,语气很柔和地强调:“我的攸表妹,终于回来了。”

她的表妹,他曾经的未婚妻,最震惊无措孤立无援时得到的是他的肆意羞辱、诛心之语。

“定亲至今,不过虚以委蛇,只因你是最堪用的踏脚石。”她只是他利用的工具。

“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刻,皆是逢场作戏。”他连表亲情分都否决。

“不要怪我,你自找的。”他没有一丝歉意,无耻到底。

她与亲人都瞎了眼。

徐兴南也转身拿来新衣,一样一样,递给她,看她穿上。

凡事得有个度,她已是太后器重的天之骄女,再者,所余衣物也委实藏不了什么。

衣物逐一上身,杨攸的手终于有了点温度。

徐兴南蹲下去,帮她穿鞋袜。

杨攸不允,他坚持。

“衣物是用你原先的尺寸做的,或许不是很合身,回头再做一些。”他说。

杨攸双手撑着春凳边缘,看着他,心生困惑: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不,不用奇怪。

不过是又一场虚以委蛇的开端。

徐兴南对她服毒之事耿耿于怀,“是药三分毒,何况那种东西。退一万步讲,你忍心抛下至亲?”

杨攸不屑地扯了扯唇角。

徐兴南语凝。给她穿好靴子,整好衣摆,他站起身来,怅惘地凝视着她,“关乎那些风波,关乎我以前鬼迷心窍犯下的错,你想说什么?”

杨攸反问:“说了有用?”

“我会弥补,给我时间。”

“成为笼中雀,也是弥补?”杨攸牵出一抹吝啬的笑,“你惯于许下承诺,这习惯不好。”

“眼下我说什么你都不信,那就耐心等一等,用心去看。”

“这是委婉些的承诺而已,大可不必。”

徐兴南决定搁置这些敏感的话题,“饿不饿?去吃点儿东西。”

两人在书房用晚膳,荤素搭配的八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杨攸食不知味,却也慢悠悠吃了不少。

徐兴南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喝酒,喝酒时视线不离她。

用罢饭,撤下席面,徐兴南遣人去请两位大夫过来,又唤护卫把廖云奇带来。

徐兴南与杨攸站在屏风后,透过屏风间的缝隙,看着外面。

两名护卫带进来一名男子。

男子特别瘦削,半新不旧的锦袍罩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散乱干枯的头发遮挡住面容大半轮廓,面上有几道狰狞的未愈合的伤;他走动的姿势透着艰难怪异,右脚需得身形拖着往前迈步。

杨攸屏住呼吸,周身血液有片刻的凝滞。

她不想承认这就是廖云奇,因而更加用心地打量。

主座上空无一人,良久无人出声,男子抬起头来,展目四顾。

杨攸得以看清他五官。

是廖云奇?

真的是昔日那个笑容飞扬的廖云奇?

真不愿相信。

杨攸的手悄然握成了拳,死死的。

交友不慎最可悲的事,莫过于摊上名符其实的祸水。偏生他就这么倒霉。

她转头,对徐兴南示意可以了。

徐兴南转出屏风外,吩咐护卫:“即刻备车马,我送廖公子回家。”

廖云奇望了徐兴南一眼,神色冷然,透着轻蔑。

“你被人突袭,九死一生,有人无意中发现并搭救了你,徐府闻讯,送你一程。”徐兴南轻描淡写地道,“我想,你也找不到我对你如何的证据。”

廖云奇不语,缓缓转身,向外走去。

杨攸发现,他背部的衣襟有一处渗出了血迹。

罩袍是临时换上的。他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只有他自己知道。

雨已停了。

两辆马车疾行在寂静苍茫的夜色之中。

行至廖府门前,廖云奇下了马车,步履艰难地走向家门,有护卫要搀扶,被他轻轻推开。

须臾间,已得了消息的廖氏夫妇疾步而出,赶到儿子面前,潸然泪下,急切地问长问短。

杨攸跳下马,往前缓行一段。

廖云奇莫名有所感知,转头望向她。他双亲亦随着他视线望过去。

杨攸退后一步,缓缓跪地叩首。

必须让廖家明白,她是此事祸根。

一时间,天地间完全静寂下来。

杨攸起身,转身,一步步回到坐骑前,上马。

昏暗中,传来廖国公一声长长的叹息。

杨攸拨转马头。

手中马鞭将要扬起时,杨攸听到廖夫人带着哭腔的呼唤:“郡主!”

杨攸眉头狠狠蹙起。

廖夫人悲声道:“保重,千万保重!”

要怎样深重的信任,才能在片刻间想通一切且不指责?

杨攸望一眼漆黑的夜空,手中鞭子重重落下。

徐兴南送廖云奇回府,只是为了杨攸尽早服用解药。因此,管家半夜带着十两银子去了福来客栈,向掌柜的讨要一名江南李姓商贾寄放的一个小匣子。

“乌木匣子里只有一枚丸药,等马家人最迟明日午时来取,对不对?”

“对对对!”

经过这一来一去的对话,管家拿到了解药。

徐兴南当即督促着杨攸服下。

两位大夫诊脉之后,面露喜色,说好生歇息几日便可,开调养的方子反倒无益,因为只知脉象,却不知两种药的配方,不知与哪味药相克。

徐兴南闻言,也只是稍稍心安,因为杨攸的脸色很差,必是两种药力在体内冲突引发强烈的不适。

大夫和下人全部散去。

“你不回家?”杨攸问道。

“这儿就是我们的家。”

“今晚我想清净些,不想看到任何人。你睡哪儿?”

“……你睡寝室,我去书房。”徐兴南再怎么不情愿,也不会在她半死不活的时候跟她较劲。

杨攸站起身,“查验完我的衣饰行囊,能不能还给我?”

“这是自然。”

二人各自歇下,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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