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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万安(205)

这一刻的她,有等待的迫切焦躁,更有着患得患失。

她真怕恩师年岁越长越孩子脾气,此行只是来跟她来一出恶作剧。

又怕恩师特地过来告诉她,要去海上、山中寻觅仙境,归期杳杳。

胡思乱想着,身着道袍的老者进门来,望向裴行昭,只一刻,唇角便逸出温和的笑,举步走向她。

望见恩师,裴行昭的心忽然就镇定平静下来,在他走到近前时,退后一步,徐徐跪倒,行大礼拜见。

“快起来。”钟离玄扶了她一把,“记着以前也没这毛病。”

裴行昭莞尔,携了他的手臂,转到书房说话,“您怎么得空来看我?”

钟离玄落座,微笑道:“来见你,也是来见皇上。”

“嗯?”

钟离玄道:“这些年了,也该为你,为这天下做点儿事情了。”

“这话怎么说?”裴行昭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处在太后这位置,你历练了大半年,朝堂官场不在话下,唯一拿不准的,也只有皇上。”钟离玄道,“前一阵,朝天观几个道士去见了见我,话里话外的听着,皇上倒真没乱七八糟的心思,怕的只是有人带上邪道。朝天观畏惧你,并不乐意应承皇上,迟早给他推荐别的去处。与其如此,那就不如我亲力亲为。”

“那可不是一时半刻的事。”裴行昭提醒他,“要是有这心思,不如您指个可信的人。”

“除了你跟居墨,在我眼里,哪儿有可信的人?”钟离玄笑道,“我也不敢说别的,起码能让皇上不失本心,不走歧路,你也就能安心做你想做的事,少一重顾虑。”

“师父……”裴行昭望着老人家,眼睛酸涩,但是眼底干涸。

钟离玄笑容慈爱,“这样一来,我们也能时不时碰面,说说话,不好么?”

“好,好。”裴行昭整颗心充盈着无尽的暖意,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你、居墨与我的渊源,我会如实告知皇上。”

裴行昭颔首,“听您的。”她明白,这也是恩师的一步探路棋。

不管怎么说,正常来讲,皇帝与她都该是相互防备忌惮,就算如今一团和气,也难保谁经年后暗起杀机。

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而老爷子想为她摒除这种隐患,要么就干脆促使矛盾早日爆发早日了结,无需长年累月记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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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阵,皇帝正在打自己的小九九:最近的好事很多,母后的心情很不错,他应该抓住时机,提出再度离宫修炼。

正打腹稿的时候,冯琛告诉他,有位世外高人到访清凉殿,正在与太后叙话。

“道骨仙风,须发皆白,竹簪布衣,却是活脱脱神祇下凡——见过的人都这么说,以奴才愚见,这位高人便是通玄真人。”冯琛这样说。他早就被皇帝带入修道界了,对这种事分外紧张。

皇帝面露狂喜,“钟离真人?你说的是他老人家?”

冯琛有理有据地分析:“太后娘娘当即召见的,也只能是他老人家那样的人物吧?而除了他老人家,怎么样的布衣能轻轻松松来到皇城,觐见太后娘娘?漕帮沈帮主大抵有这份儿魄力,却是不会这样堂而皇之。”

“对对对,你说的在理。”皇帝搓着手,开始在乾清宫转磨,心里已经要乐疯了,“朕要是这就赶去拜见,会不会显得太毛躁?可要是不去,老人家走了,那可就又没地儿找了……”认真地犯起愁来。

“可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冯琛也很头疼,“万一要真是,您哪怕亲眼见一面,聆听钟离真人一句教诲,也能受益多年啊。”言外之意是,您还是别要面子了,顾着里子比较好。

“母后要是不悦可怎么办?钟离真人重要,母后也是一样的。”

冯琛嘀咕道:“您这点儿喜好,太后娘娘听得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

皇帝板了脸,下一刻就仍是觉得很有道理,把脸一抹,站起身来,“快给朕更衣!”

一刻钟之后,皇帝站在了清凉殿的书房里,用仰望神明的目光望着钟离玄,满脸虔诚。

裴行昭根本不知道怎么为二人引见,亦不晓得怎样应付这样的场合,索性也就不应付,步履轻快地出门,去内务府找林策喝酒下棋。

林策把值房用八扇屏风隔成了里外间,这会儿窝在里间的美人榻上睡回笼觉。

裴行昭命人噤声,自己也不打扰她,坐在美人榻一旁的圈椅中,见茶几上有酒,自斟自饮。

这会儿的心情,实在需要些酒来压一压,缓一缓。

几杯酒喝尽,林策揉着眼睛醒来,见到裴行昭,险些滚下美人榻。

“没事儿。”裴行昭失笑,忙安抚她,“就是来你这儿坐坐。”

林策拍了拍心口,“我的太后娘娘,清凉殿那么大地方,搁不下您啦?”实在没想过,小太后会跑来自己这儿串门。

“可不就是搁不下了。”裴行昭扔给她一个水蜜桃,“吃点儿好吃的,醒醒神,下盘儿棋。”

“嗳。”林策索性又窝回去,捧着又脆又甜的大桃子啃起来。

裴行昭瞧她一眼,笑。这姑娘实在是个开心果,不用刻意逗谁,就总能引得人发自心底地笑出来。又喝了一口酒,她慢条斯理地道:“瞧着你这么闲,过两日我出宫去,你跟着,还有瑟瑟。”

“是吗?那可太好了。”林策满口应下,问都不问要去哪儿,“赶明儿就开始安排。”

“嗯。”

这边君臣两个扯着闲篇儿,又摆上一局棋,心不在焉地落子,那边的皇帝已经将钟离玄请到乾清宫,奉为上宾。

已经寒暄过,也说了不少,皇帝还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执意请钟离玄坐了,自己则小学生似的侍立在一旁。

钟离玄瞧着,心里又是笑,又是叹气:这块料,实在不适合做皇帝,行昭这一天天的,居然也忍得了。他不得不客套:“皇上不坐,焉有贫道落座的理,礼数不可废。”说着便要起身。

皇帝连忙阻拦,“不不不,您得坐着,朕有要事相求。”说着也不等钟离玄应声,顾自道,“朕听说过,您医术了得,而且识得不少圣手,定是实情吧?”

“医术寻常而已,却当真识得一些医术高明之人。”钟离玄道,“皇上要贫道为哪位贵人把脉么?”

皇帝轻轻地透了一口气,神色愈发恳切,“朕要求的,是您得空看看太后的脉案。”说话间,不自觉地不再拘礼,“母后伤病缠身,这是谁都知道的,我奉父皇之命,一直命太医院里的二郑悉心服侍,只怕他们医术有限,不能很好地帮母后调理。这事儿您就算是为了江山社稷,也得多费心,母后不安,则朕不安,则天下不安。”

钟离玄于是和某一日的裴行昭一样,明白了一件事:这厮比行昭自己还怕她死。

不,这么说也不对。行昭那小兔崽子,从来就没在乎过她那条小命。

他的心踏实了几分,总算是明白,行昭为何一直纵容着皇帝偷闲躲懒没个正经,因为这人是打心底认同且关心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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