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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万安(175)

可他毕竟是太宗的儿子,打脸要适度,不能把事情做绝。

在他之后又有了十几位皇帝,便出现了他曾想见到的情形。

如果裴行昭还是官员,早已适度地在官场、士林、民间散播出剖析这些的风声,使得人们的愤怒燃烧到一定的程度,逼着上位者效法武帝,改变所谓的祖制。

可惜的是,她已身在皇室,不能那么做,也不会让袍泽故交趟这样的浑水。

她得自己做,还得干脆利落。

裴行昭一面与林策说着这些,脑筋也一刻不停地转着,说到末尾,忽地双眼一亮,“眼下不可能收回宗亲手里过多的赐田,他们已经觉得自己从豪富变成乡绅了,那么,不如让他们一年一年地出血——交税,起先得适度,要是跟百姓一样,他们又得发疯,先折半,以后再陆续找辙增加。在他们来看,这样总比朝廷继续抠砖缝,让他们交出家当要好吧?”

这是直接一刀与钝刀子的区别,就如朝廷要你交出一万两,你可以立马交出,也可以一年一年地还,只是,这一年一年地还是没有期限的,只要大周还在,只要你有子子孙孙,就要每年交税。

这种账,楚王、燕王那种人一眼就能看到底,旁的人却会松一口气——儿孙自有儿孙福,人家会这么想,而不会仔细斟酌小太后的居心。

林策想通了这些,忍俊不禁,“这法子好,再好不过了!只是,宗亲会看着皇室中人如何行事,皇上就不消说了,私产就是私产,谁也不敢过问,但是您和慈宁宫、坤宁宫——”

裴行昭笑道:“这好说,明儿我跟那二位分头说说,一个信佛,估摸着正愁没有挽回颜面的路子呢,一个本就淡泊,家底薄,都是做做样子表表态就成,她们那两份儿,我帮着出了。”

“这样不好吧?又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林策不大赞同,“您再衣食无忧,也架不住长期倒贴啊。”

“我仔细算了算,这事儿要是成了,国库每年就能增加近百万两,百万两是个什么数目?目前最贫瘠的三个省份,一年最低只能上缴三万两税银,高一点的是五万两,再高也不过七万余两。

“邵阳,一个省啊,一年只能交那么点儿税,可见百姓苦到了什么地步,而我和慈宁宫、寿康宫就算只交三分税,加起来也有三四万两——这还是我们走明面儿上的账交税,谁又没私库?我自己,怎么说呢?已在皇室,该拿的就绝不手软,不拿反而是矫情,我也的确有不少我要养着、护着的人。”

太皇太后历经三朝,三位帝王都要给予赏赐或孝敬,明产私产不知多少,裴行昭历经两朝,先帝目光长远,必然会为了避免小媳妇儿为钱发愁拨出不少私产——这二位都是非常非常富裕的,最穷的是皇后,但先帝殡天前也给了准皇后诸多赏赐,田产便是比较重要的一项。

心念数转,再仔细斟酌裴行昭推心置腹的话,林策的神色郑重起来,“您说的是,我会全然尽到我那一份力。”

的确,她到目前也算是初来乍到的,那又如何?她爹可是两广总督,伤病最重时疑心命不久矣诚心诚意请辞都不能如愿的人,“两广一日不能无林爱卿”是先帝说过两次的话,小太后亦是全然赞同的。所以,即便是此事闹起来,她请她爹上一本,全然支持太后,便是分量十足。

裴行昭对她举杯。

两女子饮尽杯中酒。

“看你刚才那小眼神儿,一定是想到你爹了。”裴行昭一面斟酒一面笑道,“你这闺女倒是做得硬气,气人的事儿一样不少干,求人的事儿样样落不下你爹。”

林策哈哈地笑起来,拿过一个核桃,因着笑得手软捏不开,抛给裴行昭。

裴行昭闲着的手抬起,接住,咔吧一声捏开来,又抛回去。

“您啊,真是把人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的。”林策一面掰开核桃取果肉,一面慢言慢语地道,“我最早挺恨我爹的,是真恨,因为我娘病重到撒手人寰,心心念念的就是他,他却在任上不肯回家看看结发之妻。

“我娘走后,他又被夺情。反正,我娘到入土为安时,他都没看一眼。那年我十岁。

“我就认定了,他是心里只有功名前程的人,什么情分在他那儿都是可以背叛的。

“孝期没过,我就被接到了他任上,该学什么还继续学,他还是忙他的。

“及笄之后,他重情、一直缅怀亡妻不纳妾的名声越传越盛,我听着特别反感,认定是他派人手散播的消息,于是就逛戏园子、捧戏子,卖唱的长得好的也收到身边……总之就开始跟他对着干了。”

裴行昭点了点头,“然后,你爹肯定气得跳脚了吧?”

“是啊,”林策扯一扯嘴角,“让我在他书房院跪了好几个时辰,忙完公务问我,到底为何不学好。我就说了对他的怨恨,说虽然是女子,也不想做只贪图功名的伪君子。

“然后……他就让我做他的跟班、幕僚,再到二把手。

“唉——我也知道他的苦了,不恨了,但是,这怜香惜玉、爱美之心还是改不了啊,就还是我行我素,他现在也没辙了。”语毕,她很犯愁地瞧着裴行昭。

裴行昭失笑,“父爱如山,你觉着怎么样好,便怎么样过,你爹也不好跟你直说罢了。这又哪儿是能直说的事儿?”

“真的?”

“废话。要不是这么想的,以你爹那个脾气,早就把你家法处置送到庙里做尼姑了——那小老爷子的脾气暴得很,我没见过,却没少听袍泽和先帝说。但他也清醒,有耳目聪明的文人的一面,在他看,你至多是如所谓风流多情的男子一般,无可指摘。”

林策先是笑,又扁了扁嘴,撑着头,“这话说的……我要是这时候才对他好,会不会太晚了?”

“不晚,哪怕只几天,恐怕他就已知足。”

林策无言,对裴行昭举了举杯,一口喝尽杯中酒。

“没事儿也看看你家小老爷子的文章,我都记下了好几篇,不为这个,我才不让你进京呢。”裴行昭故意危言耸听。

“知道啦。”林策横了她一眼,先一步起身,为彼此斟酒。

两女子喝到丑时才尽兴,各自歇下。

裴行昭有个毛病,越是睡得晚,早间越是醒得早。

醒来后难受得紧,是那种说不出哪儿难受,感觉全身都不舒坦的情形。

这种情形并不少见,近来尤其频繁。而且这还算好的。

她哪一样伤病拎出来,医者都会告诫要静心,忌动怒。

但她这摄政皇太后的差事,本就要时时耳闻目睹各种不公之事。

所以,医嘱听听就算了,那是她没可能做到的。

她坐起来,缓了缓,随后洗漱更衣。

坐在桌前用早膳的时候,阿蛮走进来,面色有些异样,却尽量神色如常地行礼,侍立在一旁。

裴行昭凝了她一眼,喝了一口双米粥,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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