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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万安(137)

大小姐不能拿找茬的人怎样,把火气全撒在了裴行昭身上,把她唤到面前,抬手打了几巴掌,又去拿剪刀,要花了裴行昭的脸。

还是大小姐的奶娘拦下了,说宴请的人有从外地来的,要明日才离开,闹出事来再被客人知晓,太太会责罚您。

大小姐就恨恨地抛下剪刀,说那就等客人全走了再处置她,你帮我想想法子,怎么又能毁了她的脸,又能说是她自己不小心弄的。随后便让裴行昭到廊间跪着。

裴行昭从白日跪到了后半夜。

等到值夜的人都在打瞌睡,和自己同住的人也睡熟了,她回了自己住的后罩房,拿上攒下的银钱,翻窗又爬墙离开大小姐的院子,摸到侧门附近,等到快天亮的时候,很认真又很平静地对守门的婆子说,大小姐很喜欢吃一家铺子的豆腐脑和灌汤包,要她赶早去买回来,路程不近,她这就得去,走侧门近一些,说完给婆子看手里的铜钱。

大小姐的任性,下人没见识过也听说过,大半夜要吃糖葫芦的事儿都干过,裴行昭说的这回事根本是小意思,婆子不疑有他,给她开了门。

到了门外,裴行昭说,不定能不能及时回来,妈妈要是被问起有没有见过我,只说没有,免得被大小姐迁怒。

婆子说知道,说了也没赏钱,我多那个话干嘛呢,随后又叮嘱了裴行昭要小心,当心遇到拍花的给人掳走。

裴行昭就这样逃离了那个商贾之家,发足狂奔时,只希望对自己没有戒心的婆子真能做到一问三不知,不被自己连累。

跑出那一家不算完,跑出那个县城才算安全。好在县城连高墙都没筑,请两个面容慈和的老年行人指路之后,她一时跑一时走的赶路到临近傍晚,就此离开了县城。

离开之后又能怎样呢?几百文钱,除了廉价的食物,什么都不敢买,也不敢找差事,高门大户里,再遇见个不把人当人的东家,她还是没好日子过,小门小户里,直接把她扣下转手卖出去也未可知。

真正到了举目无亲孤立无援的境地,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知道自己不能死。谁越是不想让她或,她越是要争这口气,活下去。

她把脸和衣服弄得脏兮兮的,茫茫然跟着上了年岁的女流民走在路上,不知道人家要去哪里,只知道身边有个大人比较好,等遇到道观的时候,自己可以请女道长收留。

一把年纪成了流民的老妪赶路,她跟在一旁,老妪歇脚的时候,她跑去买干粮,多给了摊贩几文钱,讨到了一块干净的旧布,用来做盛放干粮的小包袱。到晚间,老妪在破庙、街边睡觉,她也找个角落,靠着墙,搂着小包袱将就着睡。

老妪被她跟了两日,开始跟她搭话,熟悉一点了,便问她怎么这么小就流离失所。

裴行昭只能说,自己没有亲人了,做小丫鬟的时候,主人家要把自己打死,她逃出来了。

老妪叹了口气,说要到冬天了,别说没铺盖,就算有,你跟我也背不动,就算背得动,也会被年轻力壮的流氓流民抢走,我们会不会冻死,真不好说。又说找个像样的地儿留几天吧,留心打听着,看能不能给你找个栖身之处,跟着我,早晚得落到要饭的地步。

裴行昭就说,要是能拿到工钱,我都给您,您就留在附近,不要四处流浪了。

老妪笑了笑,说还是找个没儿女的人家吧,你这长相当下人,不是到十来岁就被少爷老爷惦记上,就是主人家把你当瘦马豢养起来,没出路的。

一老一小在路上自深秋走到了冬日,到了一个看起来比较破败的小县城,老妪已经受不住大冷的天赶路,也已身无分文,便留下来,在一个破庙里栖身。

裴行昭和老妪一起把小银锞子换成了铜钱,仍是除了廉价的食物什么都不买,晚间在破庙背风的地上铺上稻草御寒。

到了午间,两个人就离开破庙,老妪打听有没有膝下无儿无女又想要孩子的人家,裴行昭则去打听附近有没有道观,想着说不准有人能把自己和老妪一起收了。可惜的是,这小县城里没有,二三百里之外倒是有一个名声响亮的道观,女道长颇有人望。

那样的光景,所思所想不过是不用挨饿,有个长久的容身之处。挨饿受冻漂泊的环境中,人的志气出息,无从谈起。

一场大雪,成为裴行昭又一个命途中的转折点,也就此断了她与老妪的尘缘——

那晚出奇的冷,两个人不捡来干草树枝,点起篝火取暖。

老妪睡在篝火附近,裴行昭还是贴墙睡了。

临睡前,老妪说打听到了一户人家,当家的是举人,和娘子都三十好几了,数年来求子心切,却一直不能如愿,便想收养个女孩子,是存着招弟的心思,但绝对不会亏待那孩子。而且那对夫妇很是挑剔,长得不好看的不收养,看起来不聪明的也不收养。

老妪觉得倒是很适合裴行昭,说我这一两日把脸洗干净,去看看情形,行的话就把你送过去,你生得好又聪明,他们眼光再高也瞧得上。你要是心气高,也先在他家把这个冬天熬过去再说。

裴行昭说那就去看看。她想,好歹让那对秀才给老妪十两八两的银子,容她租个屋子,添一床厚实的被褥,把这寒冬对付过去。

说着说着,裴行昭就睡着了,醒来,是因为听到震耳的声响。

睁开眼睛,下起了大雪,借着雪光映照,她看到房屋居然塌了一片,再看老妪,她下半身被瓦砾覆盖,头部一侧也有两片瓦,她的额头破了,嘴巴张开,眼睛睁着。

裴行昭想出声唤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动弹不得。

她被冻僵了。

那是第一次,她分外清晰地目睹一个人意外死亡,自己也离死亡特别近。

怎么会这样?

她想不通。

如果经受这么多辛苦,换来的不过是冻死在雪夜,那她又何必逃呢?她在逃离那晚投井不就好了?

她要活下去,她要等长大之后弄清楚,祖母和母亲何以眼睁睁地害死哥哥,何以那样对待自己。

如果就这样死了,她不甘心。

她陷入绝望之后,开始怀疑自己或许真的八字不祥,对自己好的人都不得善终。这老妪就是被自己克死的吧?

神志清醒,而身体一动都不能动,再到神智慢慢变得混沌不清……

她想起了父亲、哥哥,眼泪模糊了视线,随后又开心起来:死之后,就能见到他们了吧?与他们团聚之后,她就又有人呵护保护,过得衣食无忧。

裴行昭当然没有死。

不知过了多久,她连睁眼的力气都要失去的时候,听到有几个人走进破庙,跺掉靴子上的雪,抱怨着怎么会遇上这种鬼天气。

那是两个小公子和两名小厮、两名丫鬟。

很快,他们发现了老妪和裴行昭。

老妪已经没了呼吸,裴行昭用力睁大眼睛,试图看清楚他们,想知道这是自己的希望,还是要经历的最后一次绝望。那时候,她连意识、听觉都慢慢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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