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旖欢(95)

同在京城的几年,世人慢慢晓得两个人有来往,也仅此而已,只以为是两个人风雅的一面兴趣相投。

只有知情人明白,他们是真正为彼此豁出身家性命的过命之交,那种军营内外相隔仍能联手成大事的默契,几乎不可思议。

唐修衡成婚之前,沈笑山去了京城,一住好几年。如今唐修衡两次来长安,再自然不过。

看着眼前相伴长大的兄弟二人,再转头望一眼神采奕奕的沈笑山,他们只觉暖心。

岁月如掌中沙,无情流逝,万里江山换了新颜,而故人皆在,风采依旧,赤子之心未改。

沈笑山满场打了一圈酒之后,自是要到唐修衡那桌落座,举步时,一眼望见了董飞卿,笑意立刻到了眼底,快步走过去。

董飞卿笑望着他走近,站起身来,一本正经地拱手行礼道:“走了一趟边关,途中听闻沈先生的喜讯,忙日夜兼程赶来。今日不修边幅,且来迟了,唯请先生海涵。”

沈笑山悠然一笑,“董先生赏光来喝喜酒,在下本该倒履相迎,却到此刻方知先生到来,罪过。还请先生恕我礼数不周。”

看热闹的几个人强忍着笑意。

唐修衡咳了一声。他不但喉咙不舒服,嘴角也要抽筋儿了。幸好,下一刻,董飞卿就直奔主题,唤仆人斟满三杯酒,道:

“我来迟了,先自罚三杯。”语毕倒酒一般,饮尽三杯酒,动作洒脱自如,随即示意仆人把另外三个空杯放到沈笑山面前,斟满酒,“不管怎么说,我是不远千里赶来道贺,你就说,值不值三杯酒?”

“值。”沈笑山笑微微地颔首,亦将三杯酒饮尽,动作如行云流水。

两人与其说是喝酒,不如说是往口中倒酒,但仪态赏心悦目。满堂的人都看着他们,知道今日的重头戏来了——灌得了沈先生酒的人出现了。

沈笑山亲自执壶为董飞卿倒酒,“赶在这种日子,我就想起你成婚时候的事了。连个请柬都没给我送吧?你自己说,这笔账,我该不该跟你找补?这件事,你该不该罚?”

“该罚。”董飞卿不得不承认,当初他成亲,是在外漂泊期间,不但没给一般好友送请柬,在当时甚至是有意躲着他们。于是,他喝酒,随后拍一拍唐修衡的肩,“都知道,这是我哥。修衡哥跟新娘子已是兄妹,那不用说,我也是新娘子的娘家人。”他麻利地给沈笑山倒好三杯酒,“来吧,多敬舅兄几杯,绝对不吃亏。”

众人俱是忍俊不禁。

沈笑山喝酒之前嘀咕一句:“这顺口溜让你说的。”

又是满堂笑声。

这一轮之后,董飞卿端起一杯酒,对满堂宾客示意:“容我喧宾夺主。沈先生去不了别处了,得坐下来跟我慢慢喝——有我磨烦着,凭谁也不能让他移步,诸位见谅,我先干为敬。”

宾客们笑着举杯同饮。

落座之后,沈笑山与董飞卿当然不会像之前那个喝法,边喝边叙谈。

沈笑山问:“能逗留多久?”

董飞卿略略盘算一下,“半个月左右。”

沈笑山又问唐修衡:“后天走?”

唐修衡嗯了一声,“人多的地方,喝酒没意思。明晚再畅饮。”

董飞卿飞扬的眉眼间尽是笑意,环顾同席的人,“这种机会,好几年都没一次。”他对沈笑山举杯,语气真挚,目光亦是,“沈哥,恭喜,祝你们夫妻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多谢。”吉祥话今晚听了一车,但从好友口中说出的,便是他能听到心里的。

随后再喝酒,一桌人都是一口一口慢慢来。董飞卿之前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就算沈笑山千杯不醉,他也不会在这样的日子认真灌酒,来那么一出,不过是断了别的宾客再敬新郎酒的路。

.

二更天,曲终人散。唐修衡、董飞卿和袍泽转去小花厅叙旧。

沈笑山吩咐老管家和管事,定要尽心服侍小花厅里的几个人,随后回往内宅。

路上,念及董飞卿专程赶来,心海又添三分愉悦。

董飞卿生平之起伏跌宕,没几个比得了:从军征战立功无数却不要封赏,中过探花入过官场,没多久却辞官四处漂泊,漂泊期间与蒋徽成婚,回京安稳下来,建学院教书之余,与友人开了个镖局。

昔年小董探花的这些年,有些人开玩笑说是变着法儿的作妖。在他看来,那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磨折中有狼性,顺遂时有担当。

两人初结缘的几年,没什么共事深交的机会,彼此只是有一份无条件的认可。有一度,他常年行踪不定,直到近几年,才在京城时时碰面,了解了彼此的脾性,成为莫逆之交。

陆语提及董飞卿,总要尊称一声董先生,大概想象不到,那厮是特别有趣的一个,更是最不着调的一个,有时候一惊一乍的——跟她偶尔不长脑子的情形有的一比。嗯,两个人一定也很投缘。

又多一个哥哥。

她这后台,也太硬了些。

遐想着,他牵了牵唇。

空中弯月如钩,星光熠熠。空气中有茉莉香、桂花香和酒香。

宾客众多,委实喝了很多酒。只是,头脑异常清醒。

走过垂花门,他的步调加快。

正房是一栋二层小楼,此时灯火通明,映照灯光影的窗纱上,贴着大红喜字,门上贴着喜联,廊间垂着一盏盏大红灯笼。

寝室在二楼东侧,他抬头望一眼那边的窗户,大步流星地入室,上楼。

有丫鬟迎上来,低声告诉他,夫人没叫陪嫁的丫鬟服侍,独自留在房中等待。

他其实有些意外,那些嫁娶的场面功夫,本不需她恪守的。

想到她独自等了这么久,不免生出几分疼惜。

在门外,喜娘捧着托盘迎上来,贴着小小喜字的托盘上,放着合卺酒、酒杯。

沈笑山取出打赏的封红,接过托盘,“辛苦了。没别的事了。”

喜娘于是明白,自己的差事已了,说了几句吉祥话,行礼离去。

沈笑山轻轻推开房门,走进去,反手带上,视线望向千工床。

如他离开时一般,陆语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一袭大红嫁衣,盖着大红盖头,红色中的金丝银线,闪烁着微光。

他走到她近前,托盘放到床头的小柜子上,转手取过玉如意,挑落红盖头。

他在门外说话时,陆语就听到了,那一刻,心跳得有点儿急。

眼前那片耀目的红,随着玉如意轻轻摇曳一下,随后,眼前变得明亮。

她眯了眯眼睛,适应了室内光线后,意识到眼前是他穿着大红喜服的挺拔身形。

她缓缓地抬眼望向他。

沈笑山正在凝视着她。

累累珠光,映衬着白皙如玉的小脸,双眉漆黑,唇瓣嫣红,目光流转间,大眼睛闪着黑宝石一样的光彩。

视线相交,她眉宇间有了清浅笑意,不知是不是妖冶的红色映衬之故,眼角眉梢平添三分柔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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