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旖欢(6)

陆语随罗松来到外书房院,与长安很多宅子一样,书房是一栋二层楼。

此刻,沈笑山站在二楼廊前宽敞的平台上。

老管家将几色干果放到一旁的桌案上,退下时咕哝道:“今日的客人,居然是位天仙一般的闺秀,还是素不相识的。唉,难得啊,总算没白服侍您这些年。”

这是什么不伦不类的话?沈笑山忍不住笑了,下意识地望向渐行渐近的陆语。

看发髻可知,她已及笄,衣衫素淡,气韵清雅绝俗,不施粉黛的一张脸,略显憔悴,却仍旧娇艳如出水芙蓉。

同一时刻,罗松正好心地微声叮嘱陆语:“那就是我家先生。不管说什么,别撒谎就行。”

“多谢。”陆语抬眼望向楼上。

陆语看到沈笑山的第一眼,只觉道骨仙风,全不似俗世中人。再细看,见他容颜清隽俊雅,黑眸如夜,笑若春风。

想象中,他就该是这般的风采照人。

见到他了。解家很快就会知晓。她已经有所行动,他们就没必要难为姨父姨母。

只要稳扎稳打,这一劫,就能渡过去。

希望虽然微薄,仍是让她唇角浮现笑意。

沈笑山并没收回视线,凝眸审视着她。

她就在他注视之下,一步一步走上石阶。衣袂随清风翩飞,步履从容,仪态优雅。

走到他近前,陆语深施一礼:“江南陆语,问沈先生安。”

她是以商贾的身份来见他。说的一口官话,没有口音,语声清越。沈笑山拱手还礼,随后自顾自落座,并没让她坐下说话的意思,问道:“是陶真人的俗家弟子?”

“是。”

“何谓玄同?”

陆语缓声答道:“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略顿一顿,又道,“嵇康所撰《琴赋》有云:众器之中,琴德最优。玉霞观木料一事,我既辜负了师父的教诲,亦违背了琴德。”她望着沈笑山,语气真挚,“今日不是先生传我回话,是我求见先生。”

侍立在一旁的罗松张了张嘴,旋即释然而笑。他说什么来着?陆小姐不是那样的人,只是想结识东家,绕了个弯儿而已。

沈笑山睨了他一眼,心说你傻乐什么?没见这小孩儿几句话就把主动权拿到手里了么?“不是谁要见谁,是我有事请教你。”他说。

“不敢当。”陆语恭敬地欠一欠身,“请先生赐教。”

“经商?”

“是。”

沈笑山道:“我要在长安逗留几日,置办些东西,却不了解行情。帮我解一题,如何?”

她是以商人身份来见他,大抵要跟他谈生意,顺带着说说木料的事。可以,但要有那个资质。

会赚钱的人,一定会花钱,擅长最合理地支配本金、运算并控制收支。基于这些,他要给她出一道题,说难也难,说易也易,但比较有趣。

陆语颔首,“我尽力。”

“随我来。”沈笑山起身转入室内,在书桌前落座,从抽屉中取出一个钱袋,抬手示意她在对面落座。

陆语落座,静待下文。

罗松跟进来看热闹。

沈笑山从钱袋中取出一把铜钱、一叠银票,连同钱袋放到她面前,“过过数。”

陆语说好。铜钱六十文,银票数目相加便令人咋舌了,六十万六千二百两。她把铜钱、银票放到钱袋上,告诉他总数。

沈笑山颔首,“给你出的题,就是将我带的这些银钱花出去,一文不剩,一刻钟之内拟出章程,这章程要在一日之内落到实处。”

陆语问:“也就是说,银子得花到实处、买回实物,要根据长安实际情形估算,而不是处处依照市价。”

“对。从你、从我的位置考虑皆可。”

“明白了。”陆语站起身,一面磨墨,一面斟酌。

磨好墨,她又在心里盘算一遍,取过一张宣纸,落笔书写。

沈笑山也取过纸笔,写下几句话。

写完清单,时间还很富裕,陆语又清点一遍桌上银钱,纤长白皙的手指拈起钱袋,犹豫一下,又放回去。

沈笑山抬眼凝了她一眼,眼底有了浅浅的笑意。

陆语嫣然一笑,将清单递给他,“请先生过目。”

沈笑山则将手边纸张折起,扬了扬,“这是一桩生意,想不想做?”

陆语的神色既不急切也无犹豫,“荣幸之至。”

两人交换纸张。

沈笑山看到她列出的清单,漆黑的剑眉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眼底的笑意延逸到眉宇之间。

第3章 交锋

陆语看到沈笑山写在宣纸上的话,莞尔而笑。

沈笑山拿起看似空掉的钱袋,从里面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银票,展开,递给陆语。

陆语也没客气,“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罗松看过去,见银票是一万两面额,挠了挠额头,实在猜不出这两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笑山问陆语:“常光顾妙手秦的铺子?”

陆语答道:“得空就过去看看。”

长安妙手秦世代做马车、家具、门窗,现今的父子几个,俱是脑筋灵活、手艺精湛,发挥木料的长处,将有限的空间运用到极致。秦老爷子打造的马车,坚固、耐用又实用,只要配上好马,除了沙漠,去何处、走多远都不成问题。因此,价格也极为昂贵。

她平时在用的马车,正是来自妙手秦。

沈笑山用指节敲了敲桌面,又点了点她之前坐的椅子,“这套桌椅,据说是出自妙手秦,能否辨别真伪?”

陆语敛目打量片刻,遂轻抚座椅靠背。

沈笑山留意到,她手上有几道疤痕,形状不一,深浅各异。她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正是喜欢打扮爱惜容貌的年纪,不说皮肤愈合恢复能力的强弱,应该处处留神避免受伤才是。如果是制琴造成手背留下疤痕,那手上想必有茧。这样看来,倒是个不在意外貌的女孩子。

陆语在座椅靠背上不显眼之处找到一个机关,施力按下去,座面下方的券口牙子弹出一个很小的抽屉。

罗松睁大眼睛。

陆语熟练地取下抽屉,看了看,一笑,“单说这张座椅,的确出自妙手秦。”

“怎么说?”罗松好奇地问。

陆语将那个小抽屉递给他,“有记号。”

罗松寻找片刻,发现隐蔽处用隶书雕刻着小小的“秦记”二字。他释然而笑,腹诽道:留记号还遮遮掩掩的,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遂将抽屉安回去。

陆语又对沈笑山道:“这应该是妙手秦三年前的样式。”

沈笑山抬手打个请的手势,示意她落座,语声和缓:“管家是这样说的。妙手秦在京城有分号,的确是秦家的样式、手艺,相较而言,总是差了些意思。”

陆语微微笑道:“这大抵是因为,分号的木工做家什,倾注的是时间精力,秦家父子做家什,倾注的却是心血。”

沈笑山饶有兴致地问道:“秦家老爷子如今还亲自动手做东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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