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旖欢(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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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笑山带陆语走进地牢。

无忧拎着药箱,落后二人一段。

两侧石壁上燃着灯火,清晰地映照着脚下长长的石阶。

这地牢并不给人阴森的感觉,陆语问道:“没死过人吧?”

“没。”沈笑山负手走在她身侧,“我不喜欢让人死。”

不说不喜欢杀人,只说不喜欢让人死。陆语心念一转,会意,“我也希望那样整治人。”

沈笑山回以柔和的笑容,“我很愿意帮你。”

饶是在心绪极度不平静的情境下,陆语仍是不由自主地笑了,“瞧你刚刚那样子,仿佛这才是你最擅长的事。”

“算是吧,应该比经商更拿手。”

“嗯?”陆语意外。

沈笑山放缓脚步,语声平和:“家母出自世代习武的门第,家父行医,但最精通的却是歪门邪道。他们在世的时候,一个教我习文练武,一个教了我一些医术。

“我十岁那年,家母病故。家父生涯最后几年,去做了军医。”

这些陆语从没听说过,很愿意聆听。

沈笑山继续道:“家父在军中的时候,我便开始经商了。

“家父与我,几年间通信不过三两封。他看不起商人,要我参军,或是走镖,总之就是做什么都比经商好。

“我看了信件之后,算了一笔账。”

算账?陆语讶然,停下脚步。

沈笑山随之驻足,“没错,我算了一笔账:如果我到军中,能杀多少敌兵;如果我放下手里的生意,会有多少人丢掉饭碗,又有多少人因为亲人丢掉饭碗难以过活。

“那年月,在用兵的地方活得太苦的人,我见了太多。

“上阵杀敌的将士是在救世,不上沙场的人,也可以辅助将士,在力所能及的范畴内,让一些人不至于活得更苦。

“再就是,那时战局可喜,伤亡极少——唐意航是沙场奇才,这你总该听说过。朝廷不曾招兵,我便不觉得有必要主动投身到军中参战。”

陆语点头。

“于是,我把这些想法如实告知家父。”沈笑山唇角笑意更浓,眼底却多了丝丝缕缕的伤感,“随后,家父大抵是生气了,病故之前,再没给过我只言片语。

“他离开之后,有三二年,我一面经商,一面没完没了地琢磨他留下的所有医书,以及与药理相关的歪门邪道。

“在与严道人结缘之前,医术一般,但那些歪门邪道,自认琢磨透了。”

一番话,其实告知了她很多事,很多他走过的路。陆语看着这一刻的男子,仍旧是风轻云淡、不惹尘埃的样子,其实却是释然与怅惘并存。

沈笑山笑着示意她继续前行。

“谢谢。”陆语说。谢谢他告诉她这么多鲜为人知的事。

“应该的。”

应该的?陆语不明所以,但顾不上追究。

沈宅的地牢,颇具规模:青石方砖路两旁,是一扇一扇铁门,铁门后面,是一间一间牢房。

没有污秽味道,廊间甚至燃着一炉体仁圆。

他不喜欢让人死,亦不喜人在生不如死之余,脏了他的地方。

陆语莞尔。

沈笑山问道:“先讯问哪个?”

“董岚。”

沈笑山简直有些钦佩她了:董岚是从犯,而且解家兄妹一定曾有意无意间羞辱过她,但她并不急于找那两人算账,先从枝节着手。

走进关押董岚的那间地牢,陆语打量之后,叹息着道:“沈先生,我简直有些钦佩你了。”

他不由得笑了。

无忧走进地牢,看清眼前情形,哑然失笑:地牢面积不大,干干净净的,分为里外间,里间有供人歇息洗漱的硬板床、脸盆等东西;外间有用来束缚住人犯的座椅、窄窄的床,茶几,座椅对面,是供刑讯、做笔录的人用的桌案座椅;左手边,多宝架样式的樟木架贴墙而立,上面陈列着形形色.色的刑具。

此刻,董岚就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帕子,眼神充斥着惶惑、恐惧。

“我给你做笔录。”沈笑山说着,已走到一旁的桌案前,取出一叠宣纸,动手磨墨。

“有劳。”陆语留意到刑具架上有一个银针包,挨着放着一个小匣子。她走过去,打开匣子,看到了几个特别精巧的琉璃瓶,瓶中是颜色不同的药水。

她转头看他一眼,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真奇怪,在这种时刻,她竟生出一种找到同类的感觉。当然她很清楚,只是同类而已——小奶猫也是大猫的同类,却能被大猫一巴掌就呼出去老远——她那点儿道行,跟他比起来,有着这种差距。

罗松、景竹走进来,意态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沈笑山道:“此刻起,他们也是你的人手。”

陆语道谢,从无忧手里接过药箱,道:“上去等着吧。”关乎刑讯的场面,越是不见血的手法,越是让寻常人过后回想起来瘆的慌,她不想让无忧目睹这些。

无忧迟疑着,轻声道:“小姐,我不怕。”

“听话。”陆语语气依然柔和,但是不容置疑。

无忧无法,只好离开。

陆语把药箱安置在刑具架上,继而落座,先问站在门边的两个人:“解家兄妹关在何处?”

罗松刚赶过来,不知情。

景竹即刻道:“对面那间。”

陆语道:“这里的门开着,对面那间的门亮子打开。”

“是!”罗松应声而去。

景竹微笑。他就知道,过来观看,一定能长些见识。不待陆语吩咐,便走到董岚面前,取出塞着他嘴巴的帕子。

董岚则通过这只言片语陷入绝望:解家兄妹也被抓了,无疑,陆语已经查清楚那件事的原委。其实,在路上被人轻而易举地擒获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了。

虽然他与陆语只有几面之缘,虽然她在亲人失去下落后予以的应对都是通过解奕帆得知,并不妨碍他知晓这女孩子有着超出年龄的城府。落到她手中,长安董家的前程,是没有前程。至于他,傅清明与原敏仪受过的皮肉之苦,他恐怕会十倍百倍的承受。

紊乱的思绪间,他听到陆语语气平平地问道:

“你的姓氏,与昔年的探花郎董飞卿有无牵系?”

董岚怎么也没想到,她第一个问题涉及的,是这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斟酌之后,他摇头,“没有,正如江南陆家与京城陆家,只是同姓而已。”

陆语颔首微笑,“很好。你若是攀扯董先生,罪加一等。”

董岚暗暗松了一口气,这问题的答案,他选择实话实说,是赌对了。

他想抢在陆语询问之前,道出自己的情有可原之处,但望向陆语的时候,却是不敢出声。

这一刻的女孩,唇角噙着笑意,但是目光灼灼,周身都带着杀气。

他的感觉,就像是大半夜遇见了美得惊心动魄的女魔,让他生出透骨的恐惧。

陆语道:“我跟你交个底,你若是实话实说,我会尽量不殃及旁人,不让你的妻妾儿女生不如死。但你若还心存不切实际的希冀,敷衍甚至欺骗于我,那就对不住了,你每说一句谎话,我就抓你一个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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