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恣欢(22)

席间,董飞卿跟蒋徽说了方默其人,以及上回借钱的始末:

方默的父亲做了半辈子趟子手,一身本领、经验都传授给了儿子。

方默脑子灵,遇事有急智,十二三就进了沧州一个镖局走镖,到十八岁,已是颇有名气的镖头。

家底越来越殷实,方默让父亲离开镖局,回大兴和母亲一起享清福也行,做点儿小本生意也行。

方父依言回了大兴,拿出积蓄,做瓷器生意,但实在不是那块料,又嗜酒,酒桌上总是架不住人的好话,没多久就跟人称兄道弟。欠方家账的小生意人越来越多,方父总是喝两回酒就把讨债的事儿搁置一旁,又好面子,总不肯告诉方默实情。

近日,实在周转不开了,拉下脸去讨债,债主要么躲着不见,要么撒泼耍赖。他又急又气,生了重病,这才写加急信件告知方默。

不管怎样,方默得先救急,给老爷子看病,填补生意上的亏空。当下转手他人,赔得更多。只是,他平时除了交给双亲的家用,一向大手大脚的,手里从来存不下银子。收到信,当即算了算账,自己怎么也得带三四千两回家,但手里只有一百多两,只好向至交董飞卿和交情不错的两个镖头借钱。

“又一个倒霉孩子。”董飞卿笑说,“不过,他回来之后,首要之事就是帮父亲讨债。那些欠债的人,应该没胆子敷衍他。”

走镖是刀头舔血的行当,一般人看着镖头都打怵,打交道的时候更不需说。蒋徽释然,“你该早告诉我。”

“担心他那边出岔子。”董飞卿吃完一块香椿饼,喝了小半碗汤,漱口之后,起身道,“这回是真走了。”

蒋徽笑着嗯了一声。

饭后,小书房收拾妥当了,郭妈妈和蒋徽一起过去看了看,随后坐在一起做针线,说起董飞卿:“以前觉得是难相与的性子,这两日看下来,倒是一点儿架子都没有。”

蒋徽附和地点头,这是实情,他从不会跟下人甩脸色犯浑。

郭妈妈问起两个人成亲之前的事,“我做梦都没想过,你们两个会成亲。到底怎么回事?”

蒋徽照实说了。

郭妈妈听得一愣一愣的,“就这么简单?几句话就定了终身大事?”

“是啊。”蒋徽笑道,“不然呢?”

“爽快是没错,但你们俩这事儿……不对劲吧?”郭妈妈若有所思地看着蒋徽。他们对姻缘的态度,比任何人都坚定,当初闹出来的那个阵仗,都不是眼里不揉沙子可言。只是在外晃荡了两年,就能轻描淡写地说起嫁娶?最奇的是,真面对面地定了亲,也真成了亲。

“有什么对不对的。”蒋徽笑着岔开话题,“看看他给我的聘礼吧?”两个人情同母女,奶娘先前就问过这些。董飞卿与她平时的大事小情,有必要让奶娘心里有数。

郭妈妈笑着说好。

蒋徽把聘礼一样一样取出来。

“这一小袋珍珠委实难得。”郭妈妈由衷赞道。

蒋徽点头,“回来当天,他不是把银子借人了么,我故意气他,说把这些珍珠换点儿银子吧。”

郭妈妈啼笑皆非,“怎么能打这种主意?公子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蒋徽心无城府地笑起来,“根本没理我。”

郭妈妈笑着摇头,“接话就得吵起来。”

蒋徽把他做的画展开来,“江南烟雨,很不错。”指着山水间一个小小的男子装扮的背影,“他说画里有我,这个就是。”语毕,又笑起来。

郭妈妈端详片刻,“你们去过画中这个地方么?”

蒋徽笑道:“去没去过都一样,这是他当着我的面儿加上去的。多余。”

郭妈妈笑出声来。

末了,蒋徽从颈间扯出他送的玉牌,“原本上面什么都没有——他小时候淘换到的一块玉,喜欢是这通透的质地,自己慢慢打磨成了玉牌。送我之前,在上面刻了这个福字,说要是刻别的,赶不及。”她嫌弃地扯了扯嘴角,“俗死了。”

郭妈妈笑得打跌。

.

夜幕降临,热闹的长街上,灯火璀璨。

方默站在街边,望着人来人往。是很俊朗的年轻人,只是神色冷峻。看到董飞卿策马由远及近,他往前迎了几步,牵出爽朗的笑容,“你就不能比我早到一回?哪回都让我傻等大半晌。”

董飞卿把缰绳、鞭子交给迎上来的伙计,毫不理亏地笑道:“吃吃喝喝的事儿,急什么。”

方默问道:“怎么也不置办辆马车?让嫂子一道来多好。”他比董飞卿小一岁,今年二十一。

“马都是长辈赏的。”董飞卿笑道,“你这人,忒俗,一张嘴就让我花钱。”

方默哈哈一笑,侧身打个请的手势。

董飞卿举步之际,心有所感,回头望向街对面。

方默循着他视线望过去。

对面酒楼门前,有中年男子站在大红灯笼光影中,气度不凡,目光阴霾。

方默说:“看着眼熟,你认识么?”

董飞卿似笑非笑,目光凉凉的,“认识。熟人。”

“谁?”

董飞卿语气淡漠:“次辅,董阁老。”

方默听着,别提多别扭了。

董志和对董飞卿招一招手,示意他过去。

董飞卿站在那儿不动,对方默说:“你先进去。不用听我跟人扯闲篇儿。”

方默转身进门。

父子两个隔着街巷对峙片刻,到底是董志和背着手走过来。

董飞卿神色淡然,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董志和审视长子片刻,好一阵,问:“后悔么?”

董飞卿摇头,“没有。”

董志和又问:“值得么?”

“值。”

董志和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言官谭振亨、武安侯一事,皇上今日询问过二人,斥责两家治家不严、败坏风气,谭振亨官职连降三级,罚俸三年;武安侯官职也降了一级,罚俸三年。”

董飞卿颔首。

“你们两个该满意了。”

董飞卿一笑置之。

“你祖父、祖母要我问你一句:回不回董家?”

“不回。”董飞卿道,“我跟你们,向来言出必行。”

董志和颔首,“好。背离家门的子嗣,我真不稀罕。”停一停,又道,“我今日去了一趟谭府,谭庭芝自尽之前,写信给蒋徽的事,谭夫人和下人告诉我了。此事,我很愿意帮你们办,你清楚,与唐府相关的事,我一向愿意亲力亲为。你若是不知好歹,我倒是愿意瞧瞧,你要用怎样的歪门邪道,对付唐徛。要抓紧,我已在着手此事。”

“我记下了。烦请您转告董府一些人,对我的态度,定要与您一致。不然的话,我那些歪门邪道,会用到他们身上。我这个土匪、武夫,对董家的人,只用歪门邪道。这一点,请您费心记下。”董飞卿态度是透着疏离的温和有礼,“若无他事,恕我失陪。”

已是不相干的人,就用对待不相干的人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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