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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18)

可是,那首歌却让书俏又笑又哭的,那一刻,他征服了她。她知道,自己陷进去了。

褚云衡并没有猛烈地追求她,她也不敢全然地向他坦露自己的心事。不仅仅是出于女性的矜持,而是她隐约感觉得到,当时外表坚强的褚云衡,还没有做好投入一场恋爱的心理建设。她稍稍向前越过一点界,他便退后一寸,弄得她不知如何是好。直到褚云衡的右手和右腿的肌力完全达到了正常人的水平后,她似乎看到了一丝转机。她试探着,约他去她家与他的父母吃个饭,而他也居然同意了。

当他吃力地拄着一根四脚的肘拐,同时还不得不用右手别扭地拿着一束鲜花,出现在她家门口的时候,她看到,父母的眼神吃惊之后暗了下去。

他被招呼进门,迎接他的,实际却是冷若寒霜的眼神。

书俏知道褚云衡的状况,特意准备了不用刀叉并用的中餐。可他的父母看到他左手始终垂在桌下,因为无法护住饭碗而小心翼翼地用右手从碗里盛饭时,他们的眼神简直冷到了冰点。虽然嘴上依然客套地劝他多吃点菜,可话音是那样冷,那样的缺乏感情,甚至,在褚云衡还没有吃完时,便已叹息着离席。

她还记得,那天她看着褚云衡垂着双眸,默默地把碗里的饭吃得干干净净,随后,撑起肘拐,站起身说:“书俏,很抱歉我的身体不太方便,没法把碗筷收拾进厨房。你替我谢谢他们,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泪盈盈地送他到大门口,还想继续送下去的时候,他劝阻了她。他的眼神掠过他,看向她身后神情不安的她的父母。她转过头,触到的是他们失望的眼神。再看向云衡的时候,他倒像情绪平和得很,嘴角微微一笑,道:“书俏,我想,我目前的恢复情况,不需要再像过去那样频繁地去医院复健了,我自己在家会坚持锻炼的。我很幸运能遇到你这样尽心尽责的复健师,我相信,像你这样的女孩,未来会很好、很好的。你要加油!我也会……很努力的!”

“伯父、伯母,”他欠身道,“谢谢你们的招待,再见。”

褚云衡并没有完全从她的生活中消失,只是自此以后,他们之间那些微妙的情愫发生了质的改变。他偶尔还会到医院来做复健,甚至,当她主动打电话给他时,他的态度也并不冷淡,而仍像是在与一位老朋友对话那般自然。只是她知道,有些美好的东西还没来得及破土而出,便已经被永远堙没了,再也不会发芽。

许多年以后,她半开玩笑地和他提及那段“德国往事”,他的表情是那样云淡风轻,而他所说的话,也极为坦荡真诚。他说:

“书俏,你知道自己是一个很吸引人的女孩,我从不否认自己对你曾经心动。可是,那时的我,其实还很脆弱,我的自尊心,看似坚固,却是经不起捶打的。我必须承认,当我看到你父母的神情时,我被击中了!并且,没有勇气再被同样的眼神击中第二次。其实,回过头来想,我的这种心态是不正确的,身体残缺是事实,而别人并不了解我,因此怀疑我的能力,出于保护亲人的本能而排斥我的存在,这也都是人之常情。而我却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和这份常情,骨子里,是对我自身的否定。试想,连我自己都在否定我自己的价值,又怎么有资格取得别人的认同呢?”

他的话让她感慨:“云衡,现在的你,是一个内心完全健康的你,真的太了不起了。”

后来,褚云衡遇到了一个叫“朝露”的女孩,他们一路热恋,又历经磨难,才终成眷属。她是一路看过来的,为他们着急、为他们拉拢,在这个过程中,她也成了朝露的知心好友。只是,当她看着一袭白纱,眼底眉间都幸福洋溢的新娘,她的内心深处还是不受控制地有些酸涩。尽管,她和褚云衡那段没有开始便结束的感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而那么些年来,她也一直大方自然地与他坦荡相处,在这一刻,她祝福这对新人——真心地祝福着,却不得不承认,有一种感觉叫做五味杂陈。

门口响起了一阵喧闹,有人砰砰砰地敲起了铁门。

“是新郎来了!”客厅里,几个家里的长辈和表姐妹们也跟着热闹起来。

“我去看看!”书俏起身。

“哎!书俏书俏!”

朝露紧张兮兮地叫住了她:“别让他们太闹,云衡行动不方便,别太为难他了!”

书俏刮了刮她的鼻头,故意露出鄙视的眼神,轻哼了一声:“一辈子就这一天,闹他一闹又如何?别着急心疼新郎官,我可是伴娘,也是有‘责任’按照惯例拦门的!至于行动不便嘛……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看他嘴够不够甜,红包够不够厚了!”

☆、第14章

“铁将军”外,一身白色西装的新郎官如同看到救星一般向书俏挥了挥自己的手杖,唇角带着求饶的笑。书俏朝门边走去,一撇嘴道:“云衡,我今天可是代表女家的,一切按照规矩办!”

屋里笑成一团。一个粉妆玉琢般的小女孩——大约是新娘的亲戚,接过大人手里的一个大圆托盘,又被大人耳语了一阵后,屁颠颠地跑向门口,从铁门栏杆缝隙里奶声奶气地伸出去:“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褚云衡笑着对身边的伴郎道:“赶紧拿出来吧!”

红包很快铺满了整个托盘底。褚云衡道:“这下可以开门了吧?”

林书俏记着新娘子的嘱托,并不想过分为难他。只是门内的其他人还玩得“意犹未尽”,有人提出了让他唱歌示爱的提议,要求唱的三首歌里必须包含“董朝露”的名字,谐音也行。褚云衡倒也落落大方,张开就来。他的嗓音磁性中透着清亮,神态深情款款,三曲终了,引得众人拍手叫好。

他笑着说了一句:“谢谢各位亲朋好友手下留情,只出了个唱歌的难题,要是跳舞,我可就不成了。”

他的神情语气极其轻松自然,没有半点自怜自伤的情绪。倒是把他的丈母娘给激出了心疼,对在场的各位和颜劝道:“好了好了,别耽误了吉时,云衡老远过来的,这里的楼层又高,一会儿还有好多仪式要做,别累坏了他!”

一番话引得众人善意的哄笑,纷纷说她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云衡也非常适时地朝着丈母娘的方向一个劲儿作揖。书俏见状,笑着把门打开了。

当褚云衡走进客厅,他的新娘子也已迫不及待地跑出了自己的卧房,唇角漾起甜蜜的笑涡。褚云衡撑起手杖,也带着急迫的喜悦表情朝着她走过去。

他生得俊美儒雅,身材原本也很挺拔,如果只是坐着,任谁见了都会觉得那是个漂亮的男人。可他的左腿几乎完全使不上力,因此走路的时候,身体因为重心压在了右边,使得肩膀也有些倾斜。平心而论,那不是个潇洒的身影,可是,他走得那样努力,带着种迫不及待要抓住幸福的感觉,谁又会质疑那蹒跚的脚步中满溢的真诚与美好?——书俏看着他终于走到朝露身旁,朝露仰起头,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眼神望着他的时候,心底浮现的,便是这样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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