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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圆(9)

“Emma!”朝露举起事先准备好的相机,冲着还没走远的她喊了一声。

Emma回过头,她按下了快门。

真是一张年轻、健康的脸——朝露不由感叹:那种活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而她虽然也年轻,却似乎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这样的状态。

她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察觉到方蕴洲探究的眼神,才像掩饰什么似地把相机递给他:“我觉得这张照片我拍得还不错,你认为呢?”照片是为了放到公司的宣传栏上所拍。

“朝露,别羡慕。”方蕴洲对相片显然兴趣缺缺,只瞄了一眼便把相机还给她,“记得我早就和你说过,快乐起来并不是太难的事。”

是吗?那个睁着纯真的双眼,俯视她的大男孩,在距今遥远的某一天,似乎是曾经说过那样一句话。

起初她还不觉得心里怎么样,渐渐地她却觉得眼睛有点泛潮,赶紧把相机举了起来,自方蕴洲身边走开,佯装四处寻找可以摄入镜头的人物和景色。

蓦地,她放下了相机。一丝诧异从她的瞳仁里闪过——

如果不是那个人的体貌太过特殊、很难让人错认,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人”——那个差点成为她相亲对象的男人、那个在“猫与森林”咖啡店里单手弹钢琴的男人、那个必须依赖手杖才能走路的男人,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出现!

许是因为知道要走很漫长的一段路,所以他今天换了一支带有四脚支撑的手杖,即便如此,他也走得很吃力。想想也是,就是四肢健全的人,走完这25公里,也濒临毅力与体力双双透支,何况,是一个半边身体都不灵便的残疾人。

朝露不知不觉就向他来的方向走近了好几步。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她举起相机,朝着他按了一下快门。之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朝露迟迟没有放下相机,而是透过镜头继续打量他:

他的左腿几乎完全抬不起来,脚尖无力地在地上划着圈,硬生生被腰部的力量拖着向前蹭;左手也不像正常人走路那样,会有一些规律的摆动,而是姿势别扭地贴着胯部,几乎不动;右腿虽然是健康的,但大概是走了太久,因此每跟上一步,也颇觉沉重。

朝露调整了相机的焦距:镜头里,那只紧紧握杖的手被放大,隐约看得到暴起的青筋;每往前支撑一步,整条手臂都在细微地打颤。

说实话,朝露几乎担心他会随时摔倒。

显然,有此忧虑的不止她一个。有工作人员出于好意,走上前询问他需不需要搭乘大巴返回。

他停了一步,带着些微的喘意笑道:“我还可以,暂时不需要。”说着,稍稍挺直了背脊,他又继续向前挪步。

他的回答并无那种毅然决然的味道,只是朝露忽然相信,即便是拖着这样的腿,他也会坚持走完全程的。

朝露放下相机,忘了掩饰地望着他:仍是那样撑一下拐、甩一下腰、划半个圈的挪步,这个人明明走起路来是那么辛苦,可是,因为那股平静自得的气质,竟然不显狼狈。

“褚老师,快来这边坐。”“褚老师,过来休息下,你好厉害噢!”

两个年轻的女孩子迎上来,对着那个拄着拐杖的男人招呼道。

朝露这才发现,*大的休息点居然与自己公司的相邻。那两个女孩子,应该是该校的学生。

朝露避开他的路线,转身回到了自己公司的摊位前坐好。眼睛却不时地瞄过去,连一旁的方蕴洲都发觉了她的异动。“那个人居然走了25公里,难怪连你也好奇了!”

朝露没有否认,反而出神地接着他的话,说道:“也不光为了这个,我更好奇的是,对他来说,走那么长距离应该是件很受累的事,但看他的样子,好像更多的是享受。”

“所以你看,我说过,快乐并不是件很难的事。你怎样都有比他快乐的理由。”

朝露总觉得蕴洲的话哪里让她不太舒服,又说不出有什么毛病,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没说。

那个“褚老师”坐了下来,把拐杖挨着折叠桌放好。右手坐着舒展手指的动作。

朝露心想:依靠单手,撑了那么久的手杖,再不放松一下,只怕这只手就要痉挛了。

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女生把一瓶矿泉水递向那个“褚老师”,传到半空又收了回来,脸色颇有些尴尬地将瓶盖拧开,才把水再次递出去。

“谢谢”。

他道了谢,接过水来一连喝了几大口。之后,他把瓶子置于两腿之间平放在椅子上,用大腿夹住,右手使劲儿拧了好几下,终于,重新拧好瓶盖。接着又从桌上拿了一盒未开封的利乐包装的牛奶,用之前拧矿泉水瓶的办法,打开了瓶盖。

“老师,你真有办法哎!”两个女生看得目瞪口呆。

目瞪口呆的岂止她俩,朝露也同样被震住了。

“这就是那句老话,办法总比困难多,呵。”他笑得很轻松,一点也没有做做逞强的味道。略微扶了一下桌子,他探身从桌角的一叠一次性纸杯里抽了两个,将牛奶注满,“你们做后勤保障也很辛苦,喝一点补充一下/体能。对了……”他的视线突然往旁边一扫,吓得原本朝他看的朝露立即心虚地低下头。“牛奶开封了常温不好保存,你们要不要也来一点?”

他,是在问谁?

“嘿,邻居!”

那是个称得上俏皮的声音,语气里随性又洒脱,却带着成熟男人的磁性。没有人会怀疑这个声音的主人适合做教书育人的工作。

邻居?——难道,刚才不是她的错觉,那个人最后的一句问话对象真的是她和蕴洲?

“谢谢,我……”她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窝有些凹,显得眼神深邃又智慧。而他的眸光则坦荡澄澈,毫无疏离冷峻之感。她忽然把原本要说的话咽回了肚里,“我们不客气了。”

他很快又倒了两杯牛奶,略侧过身,冲着朝露和方蕴洲扬了扬嘴角,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7、替工

“听风暴走”的活动结束后,朝露被公司的车送回家。已经十点多,母亲贺蕊兰似乎已经睡了。

朝露近些年来很少看电视,这会儿因为洗完澡反而添了些精神,一时不想睡,加上头发没有完全干,便打开了电视机。对于现在放些什么节目,她完全不在意,只为随便看看打发时间。她把音量调到最低,手里握着遥控器,眼睛盯着电视机屏幕,心神却不知飞到了哪里。

过了不知多久,困意渐渐来袭,她打了个哈欠,掀开被子准备上个洗手间就关电视睡觉。从洗手间出来,却听见母亲的房里似乎有被刻意压抑的呻/吟。她心里一急,顾不得敲门就推门进去。

“妈!”打开房里的灯,只见贺蕊兰弓着身子缩在被子里,表情很痛苦。她趴到窗前,伸出手摸摸她的额头,“你不舒服么?”

“没有,没有……”贺蕊兰伸出一只手,握住她,并试图坐起来。朝露一只手扶着她,一只手替她调整好枕头。贺蕊兰坐好后,勉强笑了笑,“今天换浴室灯泡的时候,闪了一下腰,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你要是不困,就拿红花油给我搓搓。”说着,指了指,对面的五斗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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