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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圆(6)

朝露呷了一口咖啡,喝道嘴里才发现没多久功夫,原本滚热的咖啡已几乎完全冷却。她心中略有触动,喃喃道:“有些人的心生来容易热,也容易变冷;有些人的心不容易热,一旦热了,就很难冷下来;而我大概是第三种:好不容易才会被捂热,却很容易就会冷却。更何况,隔了这些年的时间,不瞒你说,怨过、想过、不甘心过,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去记得了。”

若枝伸出手握住她:“这样也对。”

朝露用轻柔的力道反握了她一下。“借借你的桃花运,也许我将来也能遇到个好男人。”

朝露话音刚落,就见坐在若枝身后那桌的那个男子站起身。朝露没来由地瞥了他两眼,心里莫名的慌张,有种偷窥的紧张和快感。她想,肢体残障的人总是不太喜欢被人盯着看的,她可不想被人误会自己歧视残疾人。

朝露待他转身朝后面走,才稍稍明目张胆地扭头看了他一眼背影。他左边的身体处于大半失能的状态,很难保持平衡,走起路来身子不免重心右移,上半身有些前倾,可他的背却挺得几乎笔直。

若枝轻咳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朝露,快别看了。”

朝露脸有些热,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我就是看看他去哪儿。”话一出口,她更窘了,想想会所这种理由还不如不解释。

“看他走路这么费劲,特地起来,还能去哪?厕所呗!”若枝翻了个白眼,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眼神,“那个人以前也来过这家店,可巧也在我附近坐。他那样的身子,容易让人记住。我也看过他的长相,撇开残疾,是很俊的男人。朝露,你是不是看人家脸长得帅,就……”

朝露没否认,心里倒觉得这是事实,没什么好争辩的。

若枝显然也是随口打趣,没当一回事,只说了句:“哎,可惜残废得不轻,挺可怜的。”

朝露听若枝这么一感叹,想起那晚自己跟母亲拒绝相亲时说的那些话,不禁觉得自己的做法总算理智。他或者是个相当优秀的青年,却终究免不了一辈子被打上“残废”的烙印,那是常跟“可怜”、“悲剧”相关联的一个词,而作为伴侣,也很难被排除在世人这样的联想之外。

那是她不能忍受的。她不在乎别人嫉妒、排挤,那对她几乎是一种“肯定”,但“可怜”却不行,绝对不行!

更何况,还会不时出现更糟的境遇……朝露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大概是看到了那个男子走路的样子觉得好笑,竟然竖着手中一根金箍棒充气玩具当拐杖,模仿起他跛行的样子。一旁的母亲劝了两句,没奏效,也就随他去了,之后又起身去了洗手间,只让身边的女伴照看下孩子,那女伴也不甚用心,随那孩子来来回回,一脚高一脚低,越走步态越夸张。

朝露看得很不舒服,干脆目不斜视。

若枝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服务生说:“好像是我点的鱼饼到了。招牌小食,味道不错的。”

“哦,是吗?”朝露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

还没等鱼饼端到面前呢,冷不防从窗台这窜出一只猫来,直冲着那个服务生跳过来。那姑娘也颇有点一惊一乍过了头,一甩托盘,哇地叫了出来。朝露和若枝也吓了一大跳。瓷盘顿时碎了一地。

“小夏,我真不懂,我哥怎么能请个怕猫的服务生在这家店里打工。”

朝露发现,说话的竟然是刚才用左手弹奏和弦的女子,原来她是这家店老板的妹妹。她站起来,朝那摊狼藉走去。

那个闯祸的猫咪衔了块掉落在地的鱼饼早就不知窜去了哪里,而砸了盘子的服务生年纪还很小,大概不满二十岁,听老板的妹妹这么一说,赶紧转身去拿工具收拾残局。朝露见她毛手毛脚,不觉摇了摇头。

“小心!”

“小心!”

朝露听见声音分别出自那两个“钢琴手”,不知怎的心头一紧,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还没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看到两人一前一后扶住那个装跛脚的小男孩。那孩子玩过了头,嫌正着走不过瘾,还倒着走玩儿。大概是踩上了瓷片或是油迹,险些滑倒。要不是那个女子一把托住,不止孩子会摔跤,只怕连那个半边身子残疾的男子也会摔得不轻。当他本能似的伸出了持杖的右手,身体便一下子失了重心,向一边歪去,幸好有人及时借了一把力,饶是这样,还是半跪在了地上。

“小俊!让你不要皮你就不听,看看,差点摔了吧?”孩子的母亲从洗手间出来,正好看到

了这一幕,急忙跑过来,又是焦急心疼又是忍不住教训。

“小孩子是该好好教。”那个弹琴的女子显然很不高兴,一边扶起倒地的男子,一边对孩子的母亲说。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孩子妈一脸惭愧,又想起什么似地转头问道,“先生,你没受伤吧?”

“没有,”他撑稳了手杖,淡淡地摇摇头,随后低头对那个小男孩问道,“小俊,哥哥走路好看吗?”

小男孩愣愣地看着他,显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很丑对不对?”他说,眼光里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哀怨,反而是那样平和温柔,“你并不希望以后象哥哥那样走路吧?哥哥啊,就是因为走路的时候不看路,才变成这样的。”

“好可怕哦……”小男孩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小俊,别乱说!”孩子母亲样子有些尴尬。

“没关系……”当事人反而一脸无所谓的宽容,冲着孩子母亲笑了笑,又对小男孩说道,“所以咯,以后一定要好好走路,知道吗?而且,哥哥也觉得自己走路很难看,但哥哥没办法走得漂亮啊!如果别人还学哥哥走路的样子,哥哥可是会伤心的哟。”

“大哥哥,我错了。”小男孩瘪瘪嘴,眼睛里亮晶晶的,好像快哭了。

那对母子买单离开咖啡店后,那对“钢琴手”又回了座位。

朝露模模糊糊听见女的说了句:“真不愧是人民教师!”

朝露像个傻瓜一样地一直站在那里忘记坐下。看着那个人调整着手杖坐下,动作依然显得笨拙。然后,他把手杖仍旧往窗台边随手一靠。

不知真是阳光一下子变得强烈,还是朝露的错觉,她的眼前一迷糊,那根黑色的手杖在光晕里变得极浅,几乎隐去。而它的主人略一偏过头,笑着看向窗外,脸上有些红晕,也不知是因为走动了一圈有些热了,还是对于女伴的夸赞有些羞涩。

那个角度,和朝露看过的相片何其相似,只是,更具生气。

“朝露,你快坐下吧。”朝露回过神,见若枝看她的眼神象看个怪胎。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刚才的反应忒傻气。还好那对男女好像没留意她的反常。她赶紧坐下,喝了一口冷咖啡定神。

“你清醒点,就算不在乎他的腿……”若枝小声说,“人家女朋友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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