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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堂春(15)+番外

这样一个心胸宽广、看重手足情分的男子,值得她敬重。

到如今,她只见过一次他发怒的样子,是察觉到一双儿女自己服药陷害炤宁又继续装病的事。两个孩子发病之初,他只是脸色不大好而已,她问他难道就不生气,不想惩罚炤宁?

他是怎么说的?“我正在斟酌。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落痕迹地让予莫摔个跟头,炤宁就会知道这种滋味,日后总能收敛几分。想的不错,要做到很难——那两个人精……慢慢来吧,不急。你别跟太夫人说这些。”

她从那时就知道,这男子哪里是慢性子,是不肯做没把握的事情罢了,另外便明白他依然顾念着手足情分,且将大局放在第一位,无意伤害炤宁。由此,她就知道自己该怎样行事了,明面上跟着太夫人数落炤宁,但绝不会出谋划策——作为继母,她不在意儿女的安危是不对的,但违背他的意思刁难炤宁也是错,只有虚张声势凑热闹这一条路。

后来,炤宁离京,予茼、素馨的病应该好转了,却还是闷在房里不肯见人,连他们都不肯见。他起了疑心,知道实情后瞬间暴怒。

那样子,是真的满眼杀气,决意要将两个混账孩子活活打死。她当时真的吓得不轻,连大气都不敢出。

是太夫人阻止了他,到最终,他选择接受安排。可她知道,他不是不敢违背太夫人的意思,顾及的还是大局。亲生骨肉犯错能下狠心处死的男人,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这个男人,城府太深,其实很可怕。被他记恨的人,说不定正是常年与他情分匪浅的,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会知道他对自己的真实情绪。

兄长总说,江式序是有着千年道行的孤狼和狐狸的化身。他江式庾呢,没他二弟那样可怖,但绝对是个老谋深算的狐狸精。

仔细回想,江式序去世之后,江府没有变得太夫人想要的更显赫,但是维持着以往的地位,权势依旧。

这是谁的功劳?要做到这一点有多难?

太夫人太自以为是,她可能从来没真正了解过长子,没看到他的过人之处。相反的可笑之处,是以为一切都是她运筹帷幄发号施令的功劳。

得遇这样的男人,是她的运气、福气。所以日后一定要尽力帮衬炤宁,不让旧情被他知晓。她清楚,炤宁手里不见得只有这一个把柄,这件事若不能让她服从,一定还有后招。真正让她忌惮的是那男子,假如她置身事外,不给予炤宁帮衬,他就会毁掉她。有血性的男人活得很累,感情、抱负等等纠缠于心,仰慕的人在心里的位置,兴许会重过儿女情长。

而对于大老爷,绝对无法容忍这样一个天大的玩笑。倘若知情,休了她是最轻的,给予她漫长的诛心时日才是他的首选。

真的累了,受不起折腾,也不想让彼此承受这种痛苦。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怎能不对他日久生情,这份感情虽不如旧情那样浓烈,害怕失去他却是必然,无关其他。

炤宁应该就是看准这一点,才加以利用,对她开门见山,省去了利用别的看她不甘挣扎的枝节。

哪个女子能没有几根软肋呢?只除了炤宁。她现在连燕王都不在意。要有多坚强、要对自己多残酷才能做到?

那孩子,怎么熬过来的?如果不是江式序的女儿,如果是二嫂那样为情而生的女子,已寻了短见都未可知。

只有切身拥有并曾失去过一段儿女情的人,才能想见到炤宁曾经有多痛苦。

大夫人的笑意遁于无形,叹了口气。都不容易,哪个女子都一样。

她正要掀开锦被歇下的时候,江素馨尖利的语声由远及近:

“爹爹!母亲!女儿来求你们做主!”

大夫人着实被吓了一跳,坐直了身形,抬手拍着心口,嫌弃地蹙了蹙眉。不知为何,这孩子的鲁莽、愚蠢根深蒂固,任她如何潜移默化都不能有稍许改变。都到这地步了,还要做垂死挣扎?真是……

怎么想是一回事,怎么做是另一回事。

她敛起心绪,急匆匆起身,加了件斗篷便迎出去,“素馨啊,你身子不妥当,怎么不好好儿在房里歇息?”一看到江素馨的样子,立刻闭了闭眼,胃里一阵翻腾。许是有喜让她更为敏感,当下真是恶心得想吐。

江素馨头上方分明秃了几块,面容红肿不堪,脸颊、下巴上有几处已经溃烂,沁出发黄的脓汁。

大夫人心想,自作自受,谁会蠢到在这时候给你做主?之后才发现江素馨斗篷上浮着落雪。又下雪了。

江素馨见大夫人竟是匆忙起身的样子,压抑在心头的不满顷刻涨了数倍,冷笑道:“母亲可真是心宽啊,我和大哥被人害成这个样子,您居然这么早就歇下了?!以前真是不知道,原来您根本不在意我们的安危!这一整日了,您连看都不去看我们一眼,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夫人安然落座,“你们病了不是一日两日,整整三年了。今日之事因何而起,你自己心里没数么?”

“我……”江素馨被呛了一下,犹豫片刻才道,“是,以前是怎么回事,您和爹爹知道原由,祖母亦是明白的。现在和以前一样么?昨日我才去筱园见过那个煞星,今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不是她下毒手还能是谁?!就算以前是冤枉她,现在算是怎么回事?您难道要坐视不理任我被人欺凌么!?若是不给我个说法,我这就去找祖母!”

大夫人暗自发笑,心说你祖母恐怕也是泥菩萨过河,回来之后就在房里放声大哭,当我不知道么?你只管去找她好了。

这时候,更衣已毕的大老爷走过来,目光沉冷地审视着江素馨,语气却还是温和的:“你倒是愈发的出息了,竟质问你的母亲。你说的煞星又是谁?你四姐么?”

“不是我们的江四小姐又是谁?”江素馨气恼地道,“爹爹难道没看到我被她害成什么样子了么?这让我日后可怎么见人!?你们不给我做主的话,我只能去求祖母了!”装病的时候,只是吃了两颗桃子,不知为何,从小她就不能碰桃子,吃了会周身发痒、红肿,好几日才会好转;手上的溃烂,当初是狠心蹭破了几处;至于掉头发,是让贴身丫鬟剪了头发给她夹在发间而已。谁承想,以前做戏的病情,眼下成了事实,并且比做戏时还严重好几倍。

江炤宁分明是要毁掉她的容貌!不管谁对谁错,父母都不该无动于衷。

大老爷听得女儿提及太夫人,额角青筋跳了跳。

大夫人见他这样,缄默不语。

江素馨还以为自己搬出太夫人让父母打怵了,愈发理直气壮,“爹爹,不论怎么说,我都是您的亲生骨肉,那个煞星不过是出自二房的祸害……”

“闭嘴。”大老爷语气平平地吩咐,“回房去养病吧,别的事别的人轮不到你品头论足。”

江素馨挑眉,“那女儿可就去松鹤堂了!”